清河县这潭水，深不见底，浑浊不堪。欲窥其全貌，非蛮力可及，需以柔克刚，织网以待。陈玄戈麾下的林风，便是那只悄然布网的蜘蛛。他手中并无千军万马，仅有从清风寨带出的十余名精锐暗探，以及一双能于微尘中见大千的锐眼。
林风并未急于行动。他包下城中一间不起眼的客栈小院，闭门整日。夜幕降临时，十余名暗探如夜雾般悄无声息地汇聚于此。这些人，皆是清风寨中百里挑一的好手，精于追踪、隐匿、伪装与察言观色。
林风于油灯下摊开一幅粗略的县城草图，声音低沉而清晰：“我等如石子入水，需悄无声息。从明日起，诸位再无共同身份，皆是浮萍。”
他手指轻点图上关键：“张莽，带两人，目标码头。李西，你机灵，领两人盯住城中大小酒馆。王五，你面相憨厚，领三人，混入脚夫与苦力行。赵六，你善交际，带剩下的人，负责市井摊贩、游走小贩，特别是能穿街走巷的那些。”
命令简洁至极，却目标明确。他要求三日内，不主动打探任何核心机密，只看、只听、只记。记下所有异常的人、事、物，记下官员、富商、帮派头目的言行举止、交际圈子、出入规律。每日拂晓前，将信息汇总至客栈柴房一块松动的砖石之下。
“记住，”林风目光扫过每一张沉静的脸，“我等是影子，是尘埃。影子若被人注意，便失了作用；尘埃若引人咳嗽，便是祸端。”
翌日起，这张无形的网开始缓缓渗入清河县的每一寸肌理。
码头（张莽组）： 三名暗探化身苦力，顶着烈日与腥咸的河风，扛包卸货。他们肌肉贲张，汗如雨下，与真正的苦力无异。他们的耳朵却未曾休息：监工对谁格外客气？哪些货船检查草草了事？哪些货物夜间悄然出入？税吏与哪家货行管事勾肩搭背？疤脸虎张莽的手下何时来收“保护费”，数额几何？这些碎片，连同几个关键人物的名字、样貌、常出现的时间，被默默记下，化作深夜柴房下的寥寥数语。
酒馆茶肆（李西组）： 李西成了“十里香”酒馆新来的伶俐小厮，擦桌斟酒，赔笑迎客。他的同伴则混迹于各色茶馆。这里是人言漩涡的中心。醉汉的呓语、商贾的抱怨、衙役的闲谈、文人的牢骚……真伪混杂。李西需从中筛选：知县小舅子又强买了哪处田产？李家管家近日采买了非常贵的贵重物品？哪位师爷常独自约见特定商人？他们不主动问询，只在不经意间递上一碗酒，引出更多的话头，将有用的信息像沙里淘金般筛出。
运输线与苦力（王五组）： 王五和同伴加入了脚夫行会，承担起城内短途货运和搬运。他们的优势在于“流动”。他们能合理进入仓库区、商铺后院，甚至一些富户的偏门。他们留意哪些货物流向异常（例如普通粮店频繁接收并非粮食的沉重货物），哪些脚夫只固定为某一势力服务且口风极紧，哪些路线的关卡盘查格外严格或松懈。他们的报告里，充满了路线、货物种类、人员往来频率等枯燥却关键的数据。
市井摊贩与游商（赵六组）： 这是网中最灵活的部分。有人支起了一个卖炊饼的临时小摊，位置恰好能瞥见县衙侧门；有人成了挑着担子卖针头线脑的货郎，游走于深巷大院之间；有人甚至与真正的乞丐结交，共享街角听到的秘闻。他们观察：各府上每日采买的食材数量是否与己知人口相符？哪些看似普通的民宅常有华服之人深夜造访？衙役巡街的路线和频率是否有刻意回避之地？游商小贩的闲谈中，往往藏着某家大户昨夜发生了何事的最新流言。
林风本人，则化身成一个收山货的行商，终日闲逛，实则统筹全局，并亲自盯梢最关键的目标——各大势力，验证各组信息的真伪，寻找它们之间可能的联系。
过程中的“不容易”随处可见：
码头组的暗探，一日劳作后浑身散架，却仍要强打精神复盘记忆，在极度疲惫中保持敏锐。
酒馆组的李西，终日陪笑，忍受呵斥，需将真实情绪死死压住，对听到的一切秘闻表现出恰到好处的麻木与好奇。
脚夫王五，在一次搬运中险些撞破一桩私下交易，差点引来杀身之祸，全靠机智装傻充愣才勉强过关。
海量的、碎片化的、互相矛盾的信息汹涌而来。林风每夜需在油灯下，将各组送来的密报汇总、比对、甄别、串联，常常通宵达旦。从无数无用信息中提炼出有价值的线索，如同大海捞针，极度耗费心神。
孤独与压力： 所有人分散各处，伪装身份，彼此不能联系，承受着巨大的孤独感和暴露的风险。一旦一人失手，可能牵动全网。
经过数日的沉淀与积累，柴房砖石下的信息开始产生奇妙的化学反应。
码头组报：发现粮行的账房常与一身份不明的脚夫接触。
脚夫组报：发现一固定路线脚夫常深夜向城南运送物品，接收点是一处僻静宅院。
市井组报：流言称那处宅院与告老的县府有关。
酒馆组报：听到衙役醉后抱怨，知县对涉及漕帮的纠纷总是不问缘由偏袒之。
林风将“匿名脚夫”、“城南深宅”、“知县偏袒”这些点，用自己的观察作为线，串联了起来。
一张虽然模糊但己初具雏形的势力图谱开始在他脑海中浮现
林风将初步理清的情报，用密写之术汇于一张薄绢之上，呈送陈玄戈。这薄绢之上，每一个名字，每一条连线，背后都是十余双熬红的眼睛、无数小时的汗水潜伏、以及游走在危险边缘的如履薄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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