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绾绾攥紧裙摆夹层里的瓦片，指尖感受到药液的湿意。她低头，跟在王嬷嬷身后，走出冷宫铁门。
她踩在青石板上，脚步又轻又颤。
墨玉蹭了蹭她小腿，尾巴扫过脚踝。
“有人跟着。”猫的声音极轻，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气音。
苏绾绾没抬头，脚步也没乱，依旧乖乖地落后三步。她眼角悄悄一扫，看见宫道边排水沟的砖缝里，半片枯叶被风推着，往前滚了一寸。
她记下了这个位置。
王嬷嬷走得不紧不慢，一路没回头。拐过两个角门后，内务府那排灰瓦屋檐终于出现在眼前。门口几个小太监蹲在墙根晒太阳，手里搓着草绳，懒洋洋的。
“站这儿。”王嬷嬷忽然停下，指着屋檐下一块空地，“别乱动。”
苏绾绾垂手站好，一只手仍悄悄按在裙摆上。
墨玉悄无声息地溜到她脚后，尾巴贴着地，耳朵微微朝侧后方偏了偏。
她顺着方向看去，西边廊柱后有个扫地的宫女，扫帚停在原地，纹丝未动。
她收回目光，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布包，轻轻捏了捏。这是昨夜重新筛过的干灰，细得像面粉，一点杂质都没有。
一个胖脸小太监走过来，斜着眼打量她：“哪儿来的？”
“冷宫的。”王嬷嬷在远处回了一句，人没靠近。
胖脸太监嗤笑一声：“冷宫还能出人才？”
苏绾绾没吭声，只是把干灰包往袖子里塞了塞。
这时旁边有人喊：“老张，锈盆又堵了！”
一个管事模样的小太监提着个铁盆出来，盆底全是黑渣，边缘一圈红锈，明显卡住了下水口。
“谁有办法清这个？”他皱眉，“刷了三天都没用。”
苏绾绾往前半步：“奴婢……可以试试。”
周围人哄笑起来。
“宫女也懂这个？”
“该不会拿把灰抹抹就当清干净了吧？”
王嬷嬷站在远处，抱着手，一句话不说。
苏绾绾也不生气，只从袖子里掏出干灰包，又接过管事递来的破陶碗，蹲下身，从裙摆夹层取出瓦片，倒出一点药液。
她把干灰一点点拌进药液里，灰白的浆糊在碗里搅开，冒出细小的气泡，一股淡淡的酸味飘了出来。
“你这弄的是啥？”管事皱了皱鼻子。
“是檐下雨混了草灰，再加点灶底的陈土。”苏绾绾低着头，声音很轻，“以前试过，能去锈。”
她舀了一勺糊糊，抹在铁盆的锈处。
大家凑近看。
一开始，什么动静都没有。
三息过去，锈层边缘开始发黑，慢慢渗出水来。
十息后，那块锈像雪化了一样，簌簌地往下掉渣。
管事瞪大眼，伸手一搓——铁皮露了出来，亮得反光。
“真……真清掉了？”他猛地抬头，“你这方子，哪儿来的？”
苏绾绾摇头：“奴婢瞎配的，碰巧成了。”
围观的小太监全围了过来，伸手就想摸。
“别碰！”管事一把拦住，又压低声音对苏绾绾说：“两个馒头，半匹粗布，换你这方子——但只准我一个人知道。”
苏绾绾的手指在碗沿轻顿。
她抬头，发现廊柱后的扫地宫女不见了，扫帚还歪在墙角。
墨玉突然咬住她的裙角，力道很重，她小腿一麻。
“怎么？”管事追问。
苏绾绾低头，借着整理粗布的动作，把真正的配方残页悄悄塞进布褶深处，然后递出一张空白纸片。
“给您。”她声音轻，“但比例不能说全，说了就不灵了。”
管事接过纸，展开一看，皱眉：“就这几样？灰、腐水、灶土？”
“嗯。”苏绾绾点头，“剩下的……得看天气和时辰。”
管事盯着她看了两秒，忽然咧嘴笑了：“行，信你一次。”
他转身进屋，很快拎出两个馒头、半匹粗布扔给她。
苏绾绾接住，布是糙的，边角磨得手心发痒。她把布叠好，夹在腋下，馒头塞进袖口。
“谢管事。”她低头道谢。
管事摆摆手：“别让人看见你有这本事。”
她应了，转身去找王嬷嬷。
王嬷嬷站在院门口，目光落在她袖口鼓起的地方。
“拿的什么？”她问。
“馒头。”苏绾绾立刻掏出一个，掰开，递一半过去，“多谢嬷嬷带我去，这点吃食孝敬您。”
王嬷嬷盯着她，伸手接过，咬了一口。
“走。”她说。
回程路上，风大了些。苏绾绾把粗布抱紧，手一首贴着夹层。
墨玉贴着她脚边走，尾巴绷得首首的。
“刚才那宫女，”苏绾绾低声问，“是不是李贵妃的人？”
“不止一个。”墨玉耳朵抖了抖，“东角门那边，还有个提水的，看了你三回。”
苏绾绾脚步没停，只把馒头往袖子里塞了塞。
快到冷宫门时，王嬷嬷忽然停下。
“内务府多给了你半块馒头。”她盯着苏绾绾，“为什么？”
苏绾绾立刻把另一个馒头掏出来，掰成两半，递过去：“管事说，今天人多，多赏的。奴婢不敢私藏，全孝敬嬷嬷。”
王嬷嬷看着她，接过馒头，没吃，揣进怀里。
“进去吧。”她说。
铁门哐当一声关上。
苏绾绾走进屋，先把粗布塞进床底砖缝，用旧草垫压住。干灰包拆开，分出一小撮混进灶灰堆里，剩下的藏进扫帚柄的空心处。
她摸了摸裙摆夹层，瓦片还在，药液也没漏。
墨玉跳上窗台，蹲着不动。
苏绾绾坐在床沿，掰开一个馒头慢慢吃。面粗糙，嚼得牙碜，她却吃得很认真。
“她们盯的不是我。”她低声道，“是冷宫。”
“嗯。”墨玉耳朵动了动，“有人想知道，冷宫里出了什么事。”
苏绾绾咽下一口馒头，手指在床板上轻轻敲了两下。
她想起铁盆锈化时的动静，想起管事接过空白纸片时的眼神。
“方子不全，他们试不出来。”她说。
“可他们会试。”墨玉转头看她，“第一个用的人，会死。”
苏绾绾手一僵。
她想起那盆锈水渗进地缝的样子。
“明天……”她低声，“得去看看灶房的饭。”
墨玉没接话，尾巴一圈圈绕着前爪。
外头风刮得紧，枯草拍在窗纸上，啪啪响。
苏绾绾吃完馒头，把渣子收进陶碗，倒扣在灶台上。
她躺下，手伸进被子，摸了摸枕下的竹签。
签子还在。
墨玉跳上床，趴她胸口，耳朵贴着她心口。
“你听见了吗？”她忽然问。
“什么？”
“刚才回宫道上……有人换了班次。”
墨玉耳朵一竖。
“戌三号没出现，东角门的水桶换了位置，扫地的宫女鞋底有泥——可今天没下雨。”
墨玉尾巴绷首。
“她们在排人。”苏绾绾闭上眼，“冷宫要清人了。”
墨玉低声问：“你上了名单吗？”
苏绾绾没回答。
她翻了个身，手仍抓着那半匹粗布。
布边磨得手心发毛。
“明天灶房开饭是辰时三刻。”她说，“我要去领。”
墨玉耳朵抖了抖：“你没领饭的资格。”
“我去帮王嬷嬷领。”她声音很轻，“顺便……看看饭里有没有灰。”
墨玉没动。
外头风更大了，窗纸被吹得鼓起来，又塌下。
苏绾绾的手慢慢收紧。
布料摩擦声很轻，似是咬牙之音。
“你说，”她忽然睁眼，“如果饭里有东西，是毒，还是药？”
墨玉耳朵贴住脑袋。
“你真要去试？”
“不去试，怎么知道能不能活到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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