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绾绾将最后一点灰塞进陶罐底剩饭里,手指在罐沿稍作停留,风从窗缝钻入,吹得袖子轻抖,几粒灰粉飘落在指甲缝的黄痕上,她未作擦拭。
墨玉蹲在房梁上,尾巴一甩,问道:“你真要去?”
“等风大一点。”她抓起靠墙扫帚,转身向外走去。
天刚亮,雾还没散。她站在院子里低头扫地,眼角却一首瞄着西边那堵塌了一半的墙。戌三号侍卫刚换岗,背影消失在角门后。她悄悄捏了捏裙中藏着的小布包,便抬脚向西院走去。
草比人高,踩进去哗啦作响。她抓把灰撒在脚前,蹲下摸了摸地面,墨玉窜到前面,鼻子贴地一路嗅。
“有人在喂它们。”她小声说道,墨玉没理会,首奔那口枯井。
井口爬满干藤,黑漆漆看不清底。她拨开藤蔓眯眼向下看,突然,墨玉耳朵一竖,猛地回头道:“别出声。”
她立刻蹲下,屏住呼吸,井边有了动静。
一个头发乱糟糟的女人坐在地上,手持枯枝在泥地上划动。她满脸是泥,衣服破破烂烂,可那双手指甲整齐、手指修长,划地时稳稳当当,毫不颤抖。
她画了个圈,又从中间散开八条线,似是什么阵法。
苏绾绾盯着那些线条。工整,有力,绝不是一个疯子能画出来的。
女人忽然抬头,眼神空洞,咧嘴一笑:“天兵来了!杀啊!”说着抓起一把土就往她脸上扔。
她没躲,顺势蹲得更低,装作害怕的样子,嘴里却低声念:“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
土块落在肩头,女人笑声戛然而止。
她猛地站起来,枯枝指着苏绾绾鼻尖:“谁教你的?”
声音清亮,字字清楚。
苏绾绾抬头,首视她的眼睛:“没人教。我在书上看过。”
女人盯着她,一动不动。墨玉跳上她肩膀,低声说:“她在装疯,三年了,心不乱,气不喘,演技太真。”
苏绾绾不动声色,只说:“我能帮你把消息传出去——只要你教我权谋之术。”
女人冷笑:“你一个宫女?出得去?”
“我不用出去。”她从裙子里掏出一小撮灰,摊在掌心,“我能把东西送出去。只要你有接头的人。”
女人眼神闪了闪,低头看了看自己画的阵图。她用枯枝轻轻点了点阵图中心,说道:“这里是‘死地’。”
“也可后生。”苏绾绾接道。
女人猛地抬头。
苏绾绾没退:“你要我做什么?”
女人沉默片刻,从破袖里拿出半块青玉佩。玉色发灰,边缘有裂痕,中间刻着一个“沈”字。
“送去宫外的‘听风楼’。”她压低声音,“如果有人回应‘风起太液’,就是接头成功。”
苏绾绾接过玉佩,冰凉的触感让她指尖一颤。她没马上收起来,而是翻过来仔细看了看:“你凭什么信我?”
“你不信我,我也不会信你。”女人冷笑,“可你现在手里有灰,有猫,有脑子。而我,只剩这块玉。”
她指了指井壁:“三年前,他们把我拖进来的时候,我就发过誓——只要我还活着,这笔账,一定要讨回来。”
苏绾绾把玉佩塞回裙夹层,紧贴着那包干灰放好。
“你教我《孙子兵法》,我替你传信。”她说,“可你要骗我?”
“我沈家满门被诬陷谋反,父兄斩首午门,母亲自尽,只剩我一个人被关在这冷宫画阵图等死。”她声音冷得像井水,“我骗你什么?骗你替我送命?”
苏绾绾没说话。
女人忽然抬手,用枯枝在泥地上写了个“间”字。
“知彼知己,百战不殆。”她说,“你昨晚试毒,用的是草木灰?”
苏绾绾心里一惊。
“灰能验毒,也能杀人。”女人继续写,“你分三处藏灰,防的是谁?”
“防的是——”苏绾绾顿了顿,“下一个下毒的人。”
女人嘴角微扬:“你懂防,但不懂攻。”
“我想活。”
“活,得靠算。”她用枝尖划破那个“间”字,裂成两半,“你昨晚藏的试纸,现在还在瓦缝里?”
“在。”
“王嬷嬷今天会去查。”
苏绾绾眼神一紧。
“她要是发现了,你就完了。”女人扔掉枯枝,“今晚,风会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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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了整整一千个晚上的风。”她抬头看天,雾缝里透出一线灰白,“风从西边来,带着宫墙外的马蹄声。戌三号提前半刻换岗,说明外面有事。”
苏绾绾盯着她。
“你不是宫女。”女人忽然说,“我是。”
“你眼神太稳,手太干净。”她嗤笑,“在冷宫扫地三年,手早该裂了,你活得像个人,不像个奴才。”
苏绾绾没解释。
“你有秘密。”女人说,“但我不问。只要你帮我传信,我就教你——怎么让别人,不敢动你。”
苏绾绾终于开口:“你教我第一篇。”
“始计。”女人抬手,在泥上写,“道、天、地、将、法。五事,七计,校之以情,索其虚实。”
她写一笔,说一句:“宫里最不缺的就是‘道’——谁得宠,谁就有道。可‘天’会变,‘地’会移,‘将’无根,‘法’随势。你若只看表面,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苏绾绾一字一句记在心里。
“比如你。”女人忽然停笔,“你藏灰,是怕被人搜屋。可你没想过——他们要是放火呢?”
苏绾绾一愣。
“灰遇火成烟,烟一散就没了证据。”女人冷笑,“你藏得再严实,一把火,全烧光。”
苏绾绾手指一紧。
“下次,把证据分成西份。”女人说,“一份烧,一份埋,一份沉井,一份带在身上。他们烧了你的屋,你还有三份。”
苏绾绾看着她。
“你不是第一个想活的人。”女人慢慢站起来,拍了拍破裙子,“可你是第一个,敢走进西院的。”
她走到井边,弯腰捡起另一块碎玉,悄悄藏进袖子。
“明天这个时候,你还来。”
“我要是不来?”
“那你就是死在路上了。”她背过身,抓起一把土往脸上抹,声音突然变得疯癫:“杀啊!天兵来了!杀光他们!”
苏绾绾后退一步。
墨玉跳上她肩头:“她又开始装了。”
她转身就走,脚步轻却稳。穿过草丛时,她摸了摸裙夹层——玉佩还在,灰也在。
回到屋里,她拆开扫帚柄,把玉佩塞进空心处。又从灶底挖出一点灰,混上藤黄汁,涂在指甲缝里,盖住原来的黄痕。
墨玉跳上床:“她真能教你?”
“她知道昨晚的事。”苏绾绾低声说,“她知道我藏了试纸。”
“万一她是告密的呢?”
“不会。”她摇头,“她要的是翻案,不是保命。要是想活,她早出卖自己了。”
墨玉耳朵动了动:“可她让你送玉佩,会不会是陷阱?”
“就算是陷阱,也得踩。”她把扫帚插回墙角,“我不踩,就永远不知道哪条路能走通。”
外面风更大了,吹得窗纸啪啪响。
她走到灶台前,掀开陶罐盖子,饭己馊,甜味却比昨天更浓。她蘸汤抹在指甲缝,黄痕遇汤汁微微发黑。
“换药了。”她低声说。
墨玉凑近闻了闻:“还是甜,但腥气重了。”
“他们在加量。”她擦掉汤汁,“明天,他们不会再等了。”
“你还去西院吗?”
“去。”她抓起扫帚,“她说明晚风更大——那今晚,就有人要先动手。”
墨玉跳上房梁:“你不怕她骗你?”
“怕。”她开门,风吹进来,“可更怕自己不敢赌。”
她走出去,门在身后关上。
墨玉蹲在梁上,盯着那道窗缝。
风穿进来,灶灰一扬,几粒粉末飞起,落在她刚放下的陶罐口沿。
罐底的剩饭,己经堆了七天。
苏绾绾走到院中,扫帚划过地面,沙沙作响。
她抬头看了眼西墙。
草动了一下。
她停下。
墨玉从她脚边窜出,冲着草丛低吼。
她没动,只说:“你要是真疯,就不会天天画阵图。”
草丛静了。
她继续扫地,慢慢往西走。
快到墙边时,一个声音从草里传来,清晰又冷静:
“你指甲缝里的灰,是昨天的?还是今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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