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绾绾站在草丛边，扫帚停在半空中。风轻轻吹过，草叶微微晃动，一个低低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你指甲缝里的灰，是昨天的？还是今天的？”
她沉默着，慢慢把扫帚放低，手指轻轻着木柄上的裂口。墨玉蹭了蹭她的脚踝，尾巴贴着地面，耳朵悄悄转向西院的方向。
她沉默片刻，轻声对墨玉说：“回屋。”
天快黑了，风从墙缝钻进来，吹得陶罐口挂着的布条一甩一甩的。她一进屋就立刻拆开扫帚柄，把沈才人给的玉佩塞进空心的竹节里。然后从灶底挖出一点灰，混上藤黄汁，重新涂在指甲缝。等那黄色干了，看起来就像旧日留下的痕迹。
她借着昏黄的灯光看了看手，低声对墨玉说：“今晚你去井边——她要是真在等消息，就不会只问一句那么简单。”
墨玉跳上窗台，胡须微微动了动，没出声，一跃就跳出了院子。
三更天，西院的枯井旁。
藤蔓后，黑猫静静地伏着，眼睛在夜里泛着绿光。两个宫女提着灯笼走来，脚步很轻。
“王嬷嬷今儿把名单交出去了。”一个说。
“是李贵妃的人接的？”
“陈公公亲自来的，拿了就走。名单上第一个，就是苏绾绾。”
“是要除名的？”
“可不是。七姑娘报的信，说她藏灰、试毒，还跟冷宫那个疯女人来往。赏银昨儿就到账了，整整五两。”
“她胆子可真大，这种地方也敢安眼线。”
“七姑娘是谁？”墨玉耳朵一抖，似乎在疑惑。
“还能有谁？上回在内务府，蹲在角落扫地的那个。你不记得了？她耳朵贴着墙，偷听她跟管事谈药水配方。”
“原来就是她。”墨玉尾巴绷得笔首。
两人走远后，它悄无声息地溜回屋子。
苏绾绾没睡，坐在床沿，手里捏着半块干饼。墨玉跳上桌子，用爪子拍了拍她的手背，然后在地上划了三道。
她明白了。
“七姑娘……在内务府偷听我和人交易。”她低声说，“她是李贵妃的人。”
墨玉点点头，又用爪子点了点自己的鼻子——意思是：我闻到了，陈公公身上的香油味，他来过冷宫。
“名单己经交上去了。”她攥紧了手里的饼，指节发白，“他们要开始清人了。”
墨玉跳上房梁，静静看着她。
她站起来，从灶台底下摸出一个小陶瓶，倒出一点白色粉末。这是除锈剂里的碱粉，她早就偷偷留了一点。
“得让‘苏绾绾’这三个字……烧不干净。”她说。
她撕下一片破布，蘸水在桌上默写名单。写到自己名字时，用毛笔蘸了碱水，轻轻在字上描了一遍。水干了，什么也看不出来。
“遇热会变色。”她轻轻吹了吹纸，“只要一烧，字就会显出来。”
墨玉歪头看她，眼里闪着光。
“我不怕烧名单。”她把假名单折好塞进袖子，“我怕的是——他们发现我没被清掉，就会查得更狠。”
第二天天刚亮，王嬷嬷准时来了。
她穿着灰布裙，腰带系得紧紧的，手里拎着个红木匣子。苏绾绾低头扫地，余光悄悄盯着她脚上的青布鞋。鞋尖沾着一点黄泥，像是昨夜走过后院。
“茶。”王嬷嬷开口。
苏绾绾应声进屋倒水。她特意多加了一勺粗茶，煮得浓些。端出来时，手故意一抖，热水泼在王嬷嬷的袖口上。
“哎哟！”王嬷嬷猛地跳开，“你个瞎眼的奴才！”
“奴婢该死！”她立刻跪下，手撑着地，袖子滑落，露出藏在腕间的假名单一角。
王嬷嬷瞪她一眼，打开红木匣子，取出一张纸——正是清理名单的原件。
她抖开纸，念了两个名字，又塞回去，锁上匣子。
“放这儿。”她指了指桌角。
苏绾绾低头捡起抹布擦地，膝盖蹭到桌腿。墨玉早蹲在房梁上，尾巴一甩，轻轻跃下。
就在王嬷嬷转身的瞬间，它前爪一扒烛台。
铜烛台翻倒，火苗“嗤”地一下舔上桌角。
“着火了！”王嬷嬷惊叫，扑过去抓名单。
纸页一角己经卷黑，她慌忙抖开，用力拍打。火灭了，但名单烧去大半，边缘焦脆。
她抖着手看残页，怒吼：“谁让你们在这儿点火的？！”
苏绾绾还在擦地，肩膀微微发抖：“奴婢……奴婢知错了……”
王嬷嬷狠狠瞪她一眼，把残名单塞回匣子，一甩袖子走了。
门关上，屋里安静下来。
苏绾绾慢慢站起身，走到桌边。焦纸还躺在那儿，她俯身仔细看——
“苏绾绾”三个字被烧得只剩半边，但边缘微微发褐，正是碱水受热显色的痕迹。
她伸手，指尖轻轻抚过那道褐印。
烧得了名字，烧不了记号。
墨玉跳上桌，用脑袋蹭了蹭她的手。
她从袖子里掏出假名单，对照残页，默默记下其他被除名的人：李三娘、赵五儿、周婆子……七姑娘不在其中。
“七姑娘是眼线，不会被清。”她低声说，“反而是报信的，才有赏。”
墨玉舔了舔爪子，忽然抬头，耳朵一动。
外面传来脚步声。
她立刻把焦纸塞进灶底，用灰盖住。又把假名单卷成小卷，塞进扫帚柄的空心处。
门被推开，王嬷嬷去而复返。
“茶还没换？”她冷着脸。
“这就去。”苏绾绾低头。
王嬷嬷站着没动，目光扫过屋子，最后落在她手上。
“你指甲缝怎么又黄了？”
“昨儿扫地沾的灰，还没来得及洗。”
“洗了也藏不住。”王嬷嬷冷笑，“你以为没人盯着你？”
苏绾绾垂着头：“奴婢不敢。”
“少装老实。”她走近一步，“昨晚西院，你跟谁说话了？”
“就……就草里的耗子。我吓它，它就跑了。”
王嬷嬷盯着她看了好几秒，才转身离开。
门一关，苏绾绾立刻靠墙滑坐下去，手心全是冷汗。
墨玉跳到她肩上，轻轻呼噜了一声。
“她起疑了。”苏绾绾喘了口气，“但没证据。”
她从怀里摸出那张默写的假名单，手指慢慢划过“七姑娘”三个字。
“你是眼线，我记住了。”
墨玉用爪子拍了拍她手背。
她抬头看窗外，风还在刮，草浪翻滚。
“今晚，我要让七姑娘知道——”她把名单撕成两半，扔进灶火里，“报信，是要代价的。”
墨玉蹲在窗台，尾巴一甩，忽然耳朵一动。
外面，有人轻咳了一声。
苏绾绾猛地抬头。
院门口，七姑娘提着个竹篮，正往这边走。她穿着旧青布裙，头绳都磨毛了，看着和平常一样不起眼。
但她脚上的鞋，鞋尖沾着一点红泥——那是内务府后巷才有的土。
苏绾绾缓缓站起身，手悄悄滑进袖子，摸到了藏在里面的半块焦纸。
七姑娘敲了敲门。
“送饭。”她声音平平。
苏绾绾开门，接过篮子。指尖擦过对方手腕，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油味——和陈公公身上的一模一样。
“谢了。”她说。
七姑娘点头，转身要走。
“哎。”苏绾绾叫住她。
七姑娘回头。
“你昨儿……是不是去内务府了？”
七姑娘脚步一顿。
“我瞧你鞋上沾的泥，像是那边的。”
七姑娘低头看鞋，眼神一闪：“扫院子蹭的。”
“哦。”苏绾绾笑了笑，“那倒巧了。”
七姑娘走了。
苏绾绾关上门，把饭篮放在桌上。打开一看，糙米饭上搁了片咸菜，汤是清的，浮着几点油花。
她蘸了点汤，抹在指甲缝的黄痕上。
黄痕没变色。
“没毒。”她低声说。
墨玉凑过来闻了闻，打了个喷嚏。
“但他们换了招。”她盯着饭，“不毒死你，饿死你。”
她把饭推到一边，从灶底摸出昨晚藏的半块饼，掰成两半，分给墨玉一点。
墨玉啃着饼，忽然抬头，冲她“喵”了一声。
“你也觉得她会再来？”苏绾绾嚼着干饼，腮帮子发酸，“她得确认我是不是真被清了。”
她把焦纸残片摊开，用炭条描下那道褐印，再对照自己默写的名单，一个个核对。
突然，她停住了。
名单上，有个名字被划掉了，但还能看出是“沈”。
“沈才人……”她喃喃，“他们也要清她？”
墨玉蹭了蹭她的腿。
“不能让她被清。”苏绾绾握紧纸，“她是我的出路。”
她把纸烧了，灰吹进风里。
墨玉跳上房梁，望着西院方向。
苏绾绾站起身，走到门边，拉开一条缝。
外面，天阴着，风卷着灰打在墙上。
七姑娘的身影刚拐过墙角。
“今晚。”她关上门，“我要让她知道——”
她从扫帚柄抽出半块玉佩，贴在掌心。
“谁才是猎人。”
“你真要去？”墨玉跳上窗台。
“她己经盯我三天了。”苏绾绾把玉佩塞回夹层，“今晚她再出现，我就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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