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薯的甜香和玉米糊糊粗糙的暖意，暂时驱散了身体的寒冷与饥饿。连续两顿勉强算得上“饭”的食物下肚，又按时吃了药，盼娣的情况明显有了好转。虽然依旧虚弱，咳嗽也未痊愈，但己经能自己坐起来一小会儿，眼睛里重新有了属于孩子的微弱神采。
这让林夕紧绷的心弦终于能稍稍放松一些。她将最后一个红薯仔细收好，这是她们明后两天的口粮。
有了秦厉深暗中送来的那捆干柴，她暂时不必为燃料发愁，能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生产”中。
她坐在灶膛前，就着火光，再次拿起针线和那些木料。这一次，她更加专注，手指虽然依旧粗糙红肿，但针脚的稳定性提高了不少。她尝试着在原主记忆的简单花样基础上，融入更精巧的构图——在素帕一角绣一枝极简的寒梅，仅用寥寥数针勾勒风骨；或者将彩线缠绕在木簪顶端，结成小巧的如意结。
她做得极其认真，每一个细节都力求完美。她知道，在黑市那种地方，东西若没有点特别之处，根本入不了那些舍得花钱的人的眼。
然而，平静的日子总是短暂。
这天下午，林夕正全神贯注地打磨着一支新做好的、缠了靛蓝色丝线的木簪，院外突然传来几个妇人刻意拔高的议论声，显然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听说了吗？老林家那招娣，啧啧，真是不得了哦……” “咋了咋了？不是刚被赶出来吗？又出啥事了？” “哼，说是被赶出来，谁知道用了啥见不得人的手段！有人看见她前两天偷偷往隔壁公社那边跑！那个点儿，那个方向，能是干啥好事？” “哎呦！不会是……跑去黑市了吧？那可是犯法的！” “谁说不是呢！一个姑娘家，男人刚不要了，就敢干这种掉脑袋的营生，胆子也太大了！” “我看啊，就是手里不干净，才被她大伯母赶出来的！指不定以前就……” “嘘！小点声！人就在里头呢……”
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变成模糊的窃窃私语和意味深长的嗤笑声。
林夕握着木簪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流言！还是最恶毒、最能毁掉一个女人的那种流言！
用脚指头想都知道，这肯定是赵金花或者林小雅搞的鬼！她们不敢明着再来逼抢，就开始用这种下作手段，想用唾沫星子淹死她，逼她走投无路，最终乖乖交出地契或者彻底沦陷！
冰冷的愤怒瞬间冲上头顶，让她浑身发抖。她恨不得立刻冲出去，撕烂那些人的嘴！
但她硬生生忍住了。
冲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她现在冲出去对骂，只会让事情越描越黑，正中那些人下怀。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落在手里那支缠绕着靛蓝丝线的木簪上，光滑的木质，精致的绳结，在火光下泛着温润柔和的光泽。
实力。
唯有实力，才是最好的反击。
只要她能持续不断地做出好东西，换来钱和粮食，稳稳当当地把日子过下去，甚至过得比以前更好，这些流言蜚语自然会不攻自破。到时候，难看的只会是那些散播谣言的人！
她不再理会院外的噪音，重新低下头，更加专注地投入到手中的活计上。眼神锐利而沉静，仿佛外界的一切纷扰都与她无关。
接下来的两天，她几乎足不出户。除了照顾盼娣，所有时间都用来雕刻和刺绣。手指磨破了，缠上布条继续。眼睛熬红了，就闭眼休息片刻。
她改进了工艺，用烧红的细针在木簪上烫出极细微的装饰花纹。她将绣好的梅花手帕边角料，巧妙地点缀在素色的木扣子上。她甚至尝试着用不同颜色的丝线混合，绣出更具层次感的简单图案。
她的技艺在飞速地恢复和提升，作品也一件比一件更精致。
期间，林小雅又“恰好”路过了一次，隔着破旧的院门，语气担忧地“劝”她：“招娣姐，外面那些话你别往心里去……不过，你一个年轻寡妇，老是闷在屋里也不好吧？要不我陪你去河边走走？散散心？”
林夕隔着门板，声音平淡无波：“谢谢小雅妹妹操心，盼娣病还没好利索，离不了人。我也没心思散心。”
再次被软钉子碰回来，林小雅似乎也有些恼了，语气冷了几分：“姐，我也是为你好。你这老是关着门，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真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呢……”
“清者自清。”林夕只回了西个字，便不再吭声。
林小雅在外站了一会儿，自觉无趣，只得悻悻离开。
终于，又到了黑市开市的日子。
这一次，林夕准备更加充分。她将做好的三支木簪（一支烫花，两支缠丝）、五个绣花木扣、两块绣了简单但别致图案的手帕，用一块干净的旧布小心包好。
天不亮，她就将盼娣托付给隔壁一位平日里还算和善、家里也有个生病老人的老太太帮忙照看一会儿，承诺回来送她两个鸡蛋作为报酬——这是她用最后几分钱买的投资。
然后，她再次踏上了前往废弃砖窑的路。
心情依旧紧张，但比上一次多了几分笃定。
黑市依旧隐蔽而安静。林夕找到老位置，摊开布包。
她的东西一摆出来，立刻就吸引了目光。那精致的做工、别致的设计，在这片以实用品为主的市场上，显得格格不入，又异常醒目。
很快，那个上次买走她两支木簪的干部模样女人又出现了。她看到林夕摊位上明显更精美的东西，眼睛顿时亮了。
“小姑娘，又是你！这次的东西更好看了！”她拿起那支烫花的木簪，爱不释手，“这怎么卖的？”
林夕报出了更高的价格，心中忐忑。
女人稍微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爽快地买下了那支烫花簪和一块绣花手帕。紧接着，另外两支缠丝簪和绣花扣也被几个看起来像是镇上职工或教员的人抢购一空。两块手帕也卖了出去。
这一次，她带来的所有东西，竟然在短时间内销售一空！总收入达到了惊人的八毛三分钱！
捏着厚厚一沓毛票，林夕的手心都在出汗。激动、兴奋、还有一丝难以置信的成功感，冲刷着她的心灵。
她不敢停留，立刻离开黑市，脚步轻快得几乎要飞起来。
回去的路上，她兑现承诺，买了两个鸡蛋送给帮忙照看盼娣的老太太。然后又去供销社，不仅买了更多的玉米面和药品，甚至奢侈地买了一小块猪油和一小包盐。
当她提着沉甸甸的东西回到那间破旧小屋时，盼娣正乖巧地坐在炕上，看到姐姐回来，露出了一个虚弱的笑容。
“姐……”
看着妹妹的笑容，看着手里实实在在的食物和药品，林夕只觉得连日来的疲惫和压抑一扫而空。
院外似乎还有隐约的议论声飘来，但此刻听在她耳里，却显得如此可笑和苍白。
她抬起头，目光穿过破败的院墙，望向远处。
流言蜚语？
呵。
她嘴角微微扬起一个冷峭而自信的弧度。
让那些眼红嫉妒的人，继续嚼舌根去吧。
她林夕，只会用实力，把日子过得越来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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