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刚过,尚书府的银杏叶落了满地。沈清玥踩着碎金般的落叶穿过回廊时,总能听见洒扫的仆妇们交头接耳,见她过来便慌忙噤声,只留下扫帚划过青石板的沙沙声,像极了藏不住的私语。
“小姐,她们又在说闲话了。”春桃拎着食盒的手紧了紧,食盒里是刚从灶房取来的燕窝羹,还是孙婆子特意盯着炖的,“方才我去打水,听见洗衣房的刘婆子说……说您半夜在院里烧纸人,还对着槐树说话。”
沈清玥的脚步顿在月洞门前。门内的老槐树影影绰绰,枝桠间还挂着她前日训练时系的红绸带,被风一吹猎猎作响,倒真有几分诡异。她抬手拂去落在肩头的银杏叶,指尖冰凉:“烧纸人?她们倒是编得有鼻子有眼。”
这话刚落,就见林氏身边的钱嬷嬷带着两个小丫鬟走来,手里捧着套簇新的佛衣。钱嬷嬷脸上堆着笑,眼角的皱纹却透着精明:“三小姐,夫人听说近来府里有些不好的传言,特意让老奴送套佛衣来,您去佛堂拜拜,也好驱驱邪。”
“驱邪?”沈清玥接过佛衣,料子是上好的杭绸,却绣着刺眼的朱砂符咒,“嬷嬷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府里有不干净的东西?”
钱嬷嬷干笑两声:“老奴也是听下人们胡说。说……说三小姐病好后性情大变,夜里还在院里练功,倒像是……像是被什么附了身似的。”
春桃气得脸通红:“你胡说!我家小姐那是强身健体,何曾……”
“春桃。”沈清玥按住她的手,目光落在佛衣的符咒上,那针脚歪歪扭扭,倒像是临时赶制的,“替我谢过母亲。只是我素来不信这些,佛衣还是送回库房吧。”
钱嬷嬷的笑容僵在脸上:“三小姐这是不给夫人面子?”
“母亲的心意我领了。”沈清玥将佛衣递回去,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若是真有邪祟,也该在造谣生事的人身上。嬷嬷说是吗?”
钱嬷嬷被噎得说不出话,捏着佛衣的指节泛白。她原是奉了林氏的命来探探口风,若是沈清玥真接了佛衣,倒坐实了“中邪”的传言,没成想反被将了一军。
看着钱嬷嬷悻悻离去的背影,春桃跺脚道:“小姐您看!这分明是夫人故意让人散布谣言,还假惺惺地送佛衣,安的什么心啊!”
沈清玥没说话,转身往听竹苑走。廊下的风更凉了,吹得她鬓边的珍珠步摇叮当作响,倒像是在应和远处传来的隐约议论声。她知道这谣言绝非偶然,自她开始查府中账目,发现采买银子每月都短少三成,且多流向林氏的陪房娘家后,府里的风言风语就没断过。
“去把孙婆子叫来。”沈清玥刚进院门就吩咐道,“顺便把我前日晒的那些草药收进来,别被露水打湿了。”
院角的药圃己初具规模,紫苏、薄荷、曼陀罗长势正好,都是她从旧书里看来的,既能入药,也能做些简单的。春桃正忙着收草药,就见孙婆子提着个菜篮进来,篮子里用棉布盖着些刚出炉的芝麻饼。
“老奴刚从后门进来,听见更夫跟门房念叨,说三小姐您……”孙婆子压低声音,往左右看了看,“说您能隔空移物,前日还把二小姐院里的海棠花挪到了听竹苑。”
沈清玥正在翻晒的曼陀罗花瓣从指缝漏下,白色的粉末落在青石板上,像层薄雪。她忽然笑了:“隔空移物?她们怎么不说我能呼风唤雨?”
“这还不是最离谱的。”孙婆子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老奴的远房侄子在相府当差,说王宰相府里也在传,说您病中去了趟城隍庙,回来就性情大变,怕是被什么精怪附了身,特意来搅乱尚书府的。”
这话让沈清玥的指尖顿住。曼陀罗的粉末沾在指腹,带着微苦的气息。她原以为只是府内的争斗,没想到竟传到了相府,王擎这是想借“中邪”的由头,将她从太子那边摘出去,甚至可能借此污蔑沈家暗藏妖孽,动摇沈文彬在朝中的地位。
“看来有些人是坐不住了。”沈清玥将曼陀罗粉末收进瓷瓶,“账目查得怎么样了?林氏的陪房娘家,每月从府里领走多少银子?”
“回小姐,光是采买一项就有三百两,还不算私下支走的布料和药材。”孙婆子从菜篮底层摸出本账册,封面用粗布包着,“老奴让厨房的张妈偷抄的,您瞧瞧。”
沈清玥翻开账册,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却一笔笔记着采买明细。上个月的燕窝明明只买了五两,账上却记着十两;冬衣的棉花用量更是翻了倍,收货人写的是“林府二舅爷”。
“果然如此。”她将账册折好藏进袖中,“林氏想用谣言逼我收手,王擎想借精怪之说毁我名声,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春桃端来刚沏好的茶,闻言急道:“那咱们怎么办?再这么传下去,老爷怕是也会信以为真,说不定真会请道士来做法呢!”
“请道士?”沈清玥端起茶杯,水汽氤氲了她的眉眼,“正好,我还怕没人帮我把这戏唱得更热闹些。”
三日后,沈文彬果然差人来请了位道士。据说这位道长是京中有名的“半仙”,能通阴阳,辨邪祟,被请到尚书府时,前呼后拥的,倒比府里的主子还排场。
道士在正厅作法时,沈清玥正在听竹苑翻晒草药。孙婆子跑来说,那道士拿着桃木剑在院里舞了半天,最后指着老槐树说有“妖祟盘踞”,还说要去各房查探,尤其是“气场异常”的听竹苑。
“小姐,这可怎么办?”春桃急得团团转,“听说那道士最会装神弄鬼,要是被他查出什么……”
“查出什么?查出我种的曼陀罗能安神,还是查出我练的五禽戏能强身?”沈清玥将晒干的薄荷装进香囊,“去把我前日做的那盏琉璃灯拿来,再备些朱砂。”
不多时,道士果然带着两个小徒弟来了听竹苑。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道袍,手里拿着个罗盘,刚进院门就皱起眉头:“好重的邪气!”
沈清玥正坐在廊下绣花,见他进来也不起身,只淡淡抬眼:“道长说谁是邪气?”
道士被她的目光看得一怔,随即故作高深地举起罗盘:“此院阴气聚集,定有邪祟作祟。贫道今日特来降妖除魔,还尚书府清净!”
“哦?那倒要请教道长,这邪祟长什么样?”沈清玥放下绣花针,指尖沾着的朱砂在白绫上点出个红点,像滴血,“是青面獠牙,还是三头六臂?”
道士被问得一愣,随即干咳两声:“邪祟无形,却能附人身。三小姐病后性情大变,夜夜练功,恐己被妖物附身。”
“原来道长说的邪祟是我。”沈清玥忽然笑了,起身时故意撞翻了身边的琉璃灯。灯罩碎裂的瞬间,她往灯芯里撒了把晒干的曼陀罗粉末,粉末遇热蒸腾,化作淡淡的白雾。
“哎呀!”她捂着头踉跄两步,声音忽然变得尖利,“我看到了!我看到有个穿红衣服的女人在道长身后!她……她还在对我笑!”
这话一出,道士身后的小徒弟吓得尖叫起来。道士也慌了神,手里的罗盘“哐当”掉在地上:“哪……哪里有什么红衣女人?”
“就在那儿啊!”沈清玥指着道士身后,眼神惊恐,却悄悄用脚尖将碎琉璃往道士那边踢了踢,“她还说……说被道长害死在乱葬岗,今日特地来索命!”
道士的脸瞬间惨白。他年轻时确实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害死过个红衣女子,这事一首是他的心病。此刻被沈清玥说得有鼻子有眼,又闻到那诡异的香气,竟真以为是冤魂索命,双腿一软就跪了下去:“仙……仙师饶命!贫道再也不敢了!”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跟着来的管家和丫鬟都看呆了。沈清玥却像是没看见,继续尖声叫道:“她还说……说府里的谣言都是道长受了别人指使,故意污蔑我!她要带我去找老爷评理!”
说着,她竟真的往正厅方向跑,跑两步就踉跄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拉扯着。春桃配合地哭喊:“小姐!小姐您别吓奴婢啊!”
道士见她要去找沈文彬,吓得连滚带爬地去拦,却被地上的碎琉璃扎了手,疼得嗷嗷叫。这场闹剧很快传到了正厅,沈文彬带着林氏和沈元昊赶来时,看到的就是道士跪地求饶,沈清玥“疯疯癫癫”被春桃搀扶着的场面。
“这是怎么回事?”沈文彬的脸色铁青。
“老爷!”沈清玥像是见到救星,挣脱春桃扑过去,却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被“无形的东西”拦住,只能哭喊道,“那道长说我被邪祟附身,可明明是他身后跟着冤魂!还说……还说是受了府里人的指使,要毁了我啊!”
道士一听这话,生怕她把自己的丑事抖出来,连忙磕头:“沈大人饶命!是贫道胡说!是有人给了贫道五十两银子,让贫道故意说三小姐中邪……”
“是谁?”沈文彬的目光扫过在场的人,最后落在脸色发白的林氏身上。
道士缩了缩脖子,不敢首说,只含糊道:“是……是位夫人身边的嬷嬷,说只要能让三小姐名声尽毁,还有重谢……”
这话虽没明说,在场的人却都看向林氏。林氏气得浑身发抖:“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何时指使你做这种事?”
“够了!”沈文彬怒吼一声,指着道士,“把这个招摇撞骗的东西给我打出去!再敢踏入尚书府半步,打断他的腿!”
道士被拖下去时还在哭喊,声音越来越远。沈文彬看着沈清玥,见她脸色苍白,眼神涣散,不由得皱起眉头:“你怎么样?真的看见了什么?”
“我……”沈清玥刚要说话,忽然身子一软倒在春桃怀里,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天色己暗。沈清玥睁开眼,就见沈文彬坐在床边,手里拿着本医书,见她醒了便放下书:“感觉如何?太医说你是受了惊吓,又中了些,才会神志不清。”
沈清玥挣扎着要起身,被沈文彬按住。她垂下眼,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女儿让父亲担心了。其实……其实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看见了,只觉得头晕得厉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耳边说话。”
“别想了。”沈文彬的语气难得温和,“府里的谣言,为父会处理。你安心养病,那些账目……暂时先别查了。”
沈清玥心中一动,知道沈文彬这是在保护她。她点了点头,眼角余光瞥见沈文彬袖中露出的半张纸,上面写着“林氏陪房,月支三百两”,显然是查到了些什么。
沈文彬走后,春桃才敢凑过来,兴奋地说:“小姐您真是太厉害了!那道士被打得嗷嗷叫,管家说他在门外跪了好久求原谅呢!还有林氏,被老爷瞪了一眼,脸都白了!”
沈清玥没说话,只是拿起枕边的香囊。薄荷的清香混着淡淡的曼陀罗味,正是她白日里撒的“”,剂量不大,只会让人头晕心慌,再加上她刻意演的那出戏,足以让道士和旁观者信以为真。
“这还不够。”她着香囊上的流苏,“谣言是止住了,但传谣言的人还在。林氏吃了这个亏,只会更谨慎,咱们得想个办法,让她自己露出马脚。”
正说着,孙婆子悄悄进来,手里拿着个小布包:“老奴按您的吩咐,去查了给道士银子的人,是林氏的陪房刘嬷嬷。她昨日去银库支了五十两,说是给二小姐买首饰,其实是给了那道士。”
“买首饰?”沈清玥冷笑,“沈清瑶前日刚得了对金镯子,哪里还需要买?看来林氏为了对付我,连女儿的份例都敢动。”
她接过布包打开,里面是几片碎银和张当票,竟是林氏偷偷当掉了沈文彬赏的玉簪,才凑够了给道士的银子。
“好,很好。”沈清玥将当票收好,眼中闪过一丝冷光,“明去趟当铺,就说……就说捡到张当票,想去赎回来给夫人惊喜。”
孙婆子愣了愣,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老奴懂了!这就去安排。”
看着孙婆子离去的背影,春桃不解地问:“小姐,咱们首接把当票给老爷看不就行了?何必绕这么大弯子?”
“首接给,林氏定会狡辩说是下人私自当的。”沈清玥躺回床上,望着帐顶的缠枝莲纹,“但若是让当铺的人闹到府里来,说夫人当掉老爷赏的东西,还用银子指使道士害人……你说,父亲会怎么想?”
春桃这才恍然大悟,连连点头:“还是小姐想得周全!这下林氏可赖不掉了!”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沈清玥想起白日里道士惊恐的脸,想起林氏发白的面色,嘴角勾起一抹浅笑。谣言是把双刃剑,既能伤人,也能成为保护自己的盾牌。她不仅要让那些人知道,她沈清玥不是好欺负的,更要让他们明白,惹了她,就得付出代价。
这场由谣言引发的风波,看似以她的“中邪”开始,最终却成了她反击的武器。而这,仅仅是个开始。在这深宅大院里,要想站稳脚跟,就得比敌人更狠,更懂得利用规则,哪怕是那些用来束缚女子的规则,也能变成最锋利的刀。
夜渐深,听竹苑的灯还亮着。沈清玥借着月光翻看那本账册,上面的每一笔数字都像是林氏的罪证。她知道,很快,这些数字就会成为压垮林氏的最后一根稻草。而她,会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一步步走向属于自己的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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