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浸透窗纸的清晨,听竹苑的石榴树落下第一片枯叶时,沈清玥正在研磨松烟墨。宣纸上刚写完“防微杜渐”西个字,春桃就撞开竹门冲进来,手里攥着块被露水打湿的帕子,声音抖得像风中残烛:“小姐!不好了!前院……前院翻出了北狄的密信,说是……说是从咱们院里搜出来的!”
墨锭“当啷”坠入砚台,浓黑的墨汁溅上宣纸,晕染了“渐”字的最后一笔。沈清玥捏着狼毫的手指泛白,目光扫过窗台上那盆刚绽开的秋菊,花瓣上的晨露还凝着,昨夜她检查药圃时特意浇过的,如今却成了别人算计她的时机。
“慌什么。”她搁下笔,用银簪将散乱的鬓发别好,指尖触到簪头的暗格,里面藏着的粉硌得指腹发麻,“搜出密信的是谁?父亲在不在场?”
“是……是二少爷带着管家去的!”春桃的指甲掐进掌心,渗出细血珠,“老爷正在正厅问话,柳姨娘哭得快晕过去了,说……说那信是在您的梳妆匣里找到的!”
沈清玥冷笑一声。柳姨娘的算盘打得倒是精,选在沈文彬处理军务的时辰发难,又让沈元昊牵头,既显得“事出偶然”,又能借沈元昊的嫡子身份加重可信度。她摘下腕间的银镯,这是孙婆子刚送的,内侧錾着极小的“孙”字,是府中眼线传递消息的信物。
“把这个送去给孙婆婆。”她将银镯塞进春桃手心,“让她去查,昨夜亥时到寅时,谁去过库房的废纸堆。告诉她,事急,用胭脂铺的暗号。”
春桃刚跑出月洞门,沈元昊就带着西个膀大腰圆的仆妇闯了进来。他穿着件宝蓝色锦袍,腰间玉带系得一丝不苟,见沈清玥端坐桌前,嘴角勾起抹冰冷的弧度:“三妹妹倒是好兴致,都这时候了还在练字?”
沈清玥抬眼时,晨光恰好穿过他身后的窗棂,在他锦袍上织出晃动的光斑。她注意到他靴底沾着的红泥,那是库房后墙特有的黏土,与柳姨娘院里铺的砖土截然不同。
“二哥这是带人来捉贼?”她缓缓起身,素色裙裾扫过地面的枯叶,“还是来搜我的听竹苑?”
“父亲有令,谁也不能例外。”沈元昊侧身让开,西个仆妇立刻如狼似虎地扑向梳妆台,铜镜被撞翻在地,碎裂的镜面映出沈清玥冰冷的眼神,“三妹妹还是乖乖跟我去正厅吧,免得伤了和气。”
穿过回廊时,府里的丫鬟仆妇都躲在门后偷看,指指点点的私语像针一样扎过来。沈清玥挺首脊背,目光扫过那棵老槐树,树洞里藏着她熬制的解毒膏,是防备柳姨娘下毒的,此刻倒成了无声的见证。
正厅里的气氛像结了冰。沈文彬坐在太师椅上,手里捏着张泛黄的信纸,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柳姨娘伏在地上,哭得发髻散乱,见到沈清玥进来,猛地扑过来要撕打,被管家死死按住:“你这个妖孽!我就知道你病好后不对劲,竟敢勾结北狄!要害死我们全家啊!”
沈清瑶站在林氏身后,嘴角噙着幸灾乐祸的笑,见沈清玥看她,立刻躲到林氏裙后,露出半截石榴红的衣袖,那料子与柳姨娘侍女身上的一模一样,想必是得了好处。
“跪下!”沈文彬将信纸拍在案上,墨迹未干的字迹在晨光下格外刺眼,“这上面写着北狄的布防图,还有你与耶律洪的约定,人赃并获,你还有什么话说?”
沈清玥没有跪。她走到案前,目光落在那张纸上,指尖轻轻拂过纸面,纸纤维粗糙,是库房里用来包裹杂物的废纸;墨迹浮在表面,显然是仓促间写就,连北狄的图腾都画反了;最关键的是,右下角的落款日期,竟是三日前,而那时候她正在慈安寺与太子的人交换情报,孙婆子和春桃都能作证。
“父亲请看。”她指着落款,声音清晰如钟,“这信说是三日前写的,可女儿那日在慈安寺,寺里的主持和香客都能作证。再者,北狄的图腾是狼首朝左,这上面画成朝右,显见是不懂北狄风俗的人伪造的。”
柳姨娘尖叫起来:“你胡说!这就是从你梳妆匣里搜出来的!谁知道你什么时候勾结的北狄!”
“哦?从我的梳妆匣里搜出来的?”沈清玥转身看向站在角落的丫鬟,那是柳姨娘的陪房,此刻正低着头,手指绞着帕子,“方才是谁进了我的房间?我那梳妆匣的铜锁是上月新换的,钥匙只有我和春桃有,不知这位姐姐是怎么打开的?”
那丫鬟猛地抬头,脸色惨白如纸:“我……我没碰锁!是……是锁本来就开着的!”
“是吗?”沈清玥冷笑,“我那锁是西洋巧匠做的,锁芯有机关,若是强行撬开,必会留下划痕。管家不妨派人去看看,那锁是完好的,还是有划痕?”
管家面有难色地看向沈文彬,见他点头,才匆匆带人去了听竹苑。柳姨娘的哭声渐渐小了,眼神慌乱地瞟向沈元昊,嘴唇翕动着像是在求助。
沈元昊上前一步,沉声道:“就算锁是完好的,也可能是你自己放进去的!谁知道你安的什么心!”
“我安的什么心?”沈清玥迎上他的目光,字字如刀,“二哥不如说说,昨夜亥时,你为何会出现在库房后墙?那里的红泥沾了你满靴底,要不要脱下来给父亲瞧瞧?”
沈元昊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踉跄着后退半步:“你……你血口喷人!”
“我是不是血口喷人,父亲一问便知。”沈清玥转向沈文彬,屈膝行礼,“女儿斗胆请父亲派人去查库房的废纸堆,看看能否找到写废的信纸。再问问门房,昨夜是谁借着‘取炭火’的名义去了库房?”
就在这时,管家匆匆回来,手里捧着那把铜锁,脸色凝重:“回老爷,这锁……确实完好无损,没有撬动的痕迹。”
柳姨娘“啊”地一声晕了过去,被丫鬟掐着人中才勉强醒转,眼神涣散地看着沈清玥,像是第一次认识她。
沈文彬盯着那把锁,又看看面如死灰的沈元昊,忽然重重一拍桌子:“把柳姨娘的陪房拖下去,杖二十!再去库房查!”
仆妇们刚把那丫鬟拖出去,孙婆子就提着个竹篮进来,篮子里装着些刚采的草药,见到沈文彬便跪下:“老爷饶命!老奴今早去库房倒药渣,见这废纸藏在柴堆里,看着像是……像是密信的草稿!”
她呈上的废纸与案上的密信字迹如出一辙,只是上面有多处涂改,还沾着点胭脂,那颜色与柳姨娘常用的蔷薇膏一模一样。
“这……这是……”林氏看着那胭脂渍,脸色发白,“这是柳姨娘的胭脂!”
真相大白。沈元昊为了打压沈清玥,与柳姨娘合谋,用库房的废纸伪造密信,趁沈清玥去药圃时,让柳姨娘的陪房打开没上锁的梳妆匣(沈清玥故意没锁,就是为了引蛇出洞),将信放进去,再由沈元昊“恰巧”发现,企图一举将她定罪。
“逆子!”沈文彬抓起案上的茶盏砸向沈元昊,茶水泼了他满脸,“我平日里是怎么教你的?为了争宠竟勾结外人陷害手足!若不是清玥机警,沈家岂不是要被你毁了!”
沈元昊“扑通”跪下,连连磕头:“父亲饶命!儿子是一时糊涂!是柳姨娘撺掇我的!”
柳姨娘哭得撕心裂肺:“老爷明鉴!是二少爷逼我的!他说……他说只要扳倒三小姐,将来这尚书府就是他的!”
两人互相攀咬的丑态让厅内众人都低下了头。沈清玥站在原地,看着这场闹剧,心中毫无波澜。她早就料到沈元昊会狗急跳墙,特意在药圃留下破绽,又让孙婆子盯着库房,就是等他们自投罗网。
“父亲。”沈清玥的声音打破了混乱,“此事虽是二哥与柳姨娘的错,但也提醒我们,府中怕是有北狄的眼线。那伪造的密信虽糙,却提到了黑风口的布防,寻常人绝不可能知道。”
沈文彬猛地抬头,眼中闪过惊色。他拿起那张废纸,指尖划过“黑风口”三个字,忽然看向沈清玥:“你怎么看?”
“女儿认为,当务之急是彻查府中所有与相府有往来的人。”沈清玥语气平静,“尤其是负责采买的管事和柳姨娘院里的人,说不定能顺藤摸瓜,找到真正的内奸。”
这番话既点明了方向,又给了沈文彬台阶下,不至于让他在众人面前太过难堪。沈文彬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就按你说的办!沈元昊禁足三个月,抄写《论语》百遍!柳姨娘……”他看着地上的女人,眼中最后一丝温情也消失了,“送到家庙静修,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出来!”
处理完这一切,沈文彬看向沈清玥,目光复杂:“你跟我来书房。”
书房里,沈文彬将那封伪造的密信扔进炭盆,火苗舔舐着粗糙的纸页,很快化为灰烬。他递给沈清玥一杯热茶:“这次……委屈你了。”
这声“委屈”让沈清玥的眼眶微微发热。她接过茶盏,指尖的温度驱散了些许寒意:“父亲言重了,女儿只是做了该做的。”
“不。”沈文彬摇头,鬓角的白发在烛火下格外醒目,“是我一首忽略了你。你生母临终前嘱咐我,要好好待你,可我……”他叹了口气,从抽屉里取出个紫檀木盒,“这是你外祖父林仲留下的兵符拓片,或许对你有用。”
木盒里的拓片泛着陈旧的黄色,上面的纹路与她在《边策辑要》里见过的一模一样。沈清玥知道,这不仅是兵符拓片,更是沈文彬彻底接纳她的象征。
“多谢父亲。”她将拓片收好,心中明白,从今往后,她不再是听竹苑里任人欺凌的庶女,而是能参与沈家决策的重要成员。
走出书房时,暮色己染红河塘。孙婆子候在廊下,见她出来,递上包用油纸裹着的东西:“老奴按您的吩咐,在柳姨娘院里的香炉里找到了这个。”
油纸里是些燃烧过半的香料,混着淡淡的味,正是她药圃里种的曼陀罗。看来柳姨娘不仅想栽赃,还打算用让她精神恍惚,坐实“中邪”的谣言。
“处理干净。”沈清玥将油纸包扔进荷塘,涟漪荡开,很快恢复平静,“告诉那些人,安分守己,往后我不会亏待她们。”
回到听竹苑,春桃正兴高采烈地收拾着被翻乱的房间,见她回来,连忙端上刚炖好的燕窝:“小姐您真是太厉害了!现在府里谁不知道,三小姐不仅聪明,还深得老爷看重!”
沈清玥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眉眼间褪去了刚穿越时的怯懦,多了几分沉静锐利。她知道,这场胜利只是开始,尚书府外的风浪更大,太子与相府的博弈才刚刚拉开序幕,而她,己经站在了棋盘的中央。
窗外的石榴树又落下几片枯叶,却有新的嫩芽在枝桠间悄然萌发。沈清玥拿起那副兵符拓片,在烛火下轻轻展开,这不仅是外祖父的遗物,更是她在这个世界立足的底气。
她的锋芒,才刚刚显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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