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未散尽时,尚书府的朱漆大门被叩响了三声。门房老张正提着铜壶往门轴里浇油,听见动静手一抖,半壶油都泼在了青石板上,映出晨光里细碎的虹彩。
“谁啊这是?大清早的扰人清静!”他嘟囔着拉开侧门,看清门外人的服饰时,腿肚子突然打起颤来,那是东宫侍卫特有的玄色劲装,腰间悬着鎏金令牌,在雾中泛着冷光。
领头的侍卫长面无表情地亮出令牌:“东宫有令,速请沈尚书接旨。”
这话像块石头砸进了尚在沉睡的尚书府。老张连滚带爬地往里跑,铜壶“哐当”掉在地上,惊醒了整个前院。不到一刻钟,沈文彬穿着朝服跪在正厅,林氏带着沈清蓉、沈清瑶侍立一旁,连平日里难得露面的沈元昊都扶着墙站在廊下,脸色比纸还白。
传旨的太监是东宫的副总管李德全,他捧着明黄卷轴的手稳如磐石,尖细的嗓音穿透晨雾:“奉天承运,太子令曰:兵部尚书沈文彬之女沈清玥,性资敏慧,堪为所用。着即于三日后辰时入东宫,协助整理典籍文书。钦此。”
最后一个字落下时,沈文彬的肩膀明显颤了颤。他叩首接旨,额头抵着冰凉的青砖:“臣沈文彬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李德全收起卷轴,脸上才露出几分笑意,亲手扶起沈文彬:“沈大人不必多礼,太子殿下常说,沈大人是国之栋梁,府上的小姐自然也是巾帼不让须眉。”他的目光扫过侍立的女眷,在沈清玥身上停顿片刻,这就是宴会上让王若薇难堪、连太子都赞有见地的沈家三小姐?瞧着倒是清秀,只是那双眼睛太过沉静,不像寻常闺阁女子。
沈文彬连忙吩咐上茶,林氏识趣地带着女儿们退下。刚走出正厅,沈清瑶就攥住沈清玥的胳膊,指甲几乎嵌进她肉里:“凭什么?凭什么是你?不过是背了几句破书,真当太子殿下能看上你不成!”
“二姐姐慎言。”沈清玥不动声色地挣开她的手,袖口的暗纹在晨光里闪了闪,那是她昨夜特意绣的防滑纹路,“太子殿下自有考量,岂是你我能置喙的?”
“我看你就是走了狗屎运!”沈清瑶还要再骂,被林氏厉声喝止:“住口!成何体统!”她转向沈清玥,语气复杂,“你跟我来,有些事得好好叮嘱你。”
听竹苑的窗台上,那盆薄荷沾着晨露。林氏坐在石凳上,指尖绕着帕子上的流苏:“三日后入东宫,你可知该怎么做?”
“谨言慎行,恪守本分。”沈清玥垂眸看着自己的鞋尖,那是双半旧的绣鞋,鞋头被她用细麻线加固过,“太子殿下让整理典籍,女儿定当尽心。”
“只是整理典籍那么简单?”林氏冷笑一声,“东宫是什么地方?那是储君居所,多少眼睛盯着呢。你一个庶女能进去,是沈家的体面,也是你的造化,但你要记住,你的身份永远是沈家的女儿,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看的别看,更不能……”她顿了顿,“更不能痴心妄想。”
最后西个字像针一样扎在沈清玥心上。她抬起头,恰好对上林氏眼中的警告:“母亲放心,女儿明白。”
林氏似乎还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去准备吧。衣物首饰挑素净些的,别让人说咱们沈家没规矩。还有,东宫的人最是眼尖,你那点小聪明,在外面糊弄糊弄还行,到了里面,最好收起来。”
待林氏走后,春桃捧着刚取来的新衣进来,眼眶红红的:“小姐,二小姐刚才在院子里摔了茶盏,说要去求老爷,让她替您去东宫呢。”
“她去不了。”沈清玥接过那件月白襦裙,领口绣着暗纹缠枝莲,是林姨娘留下的旧物,“太子殿下点名要我,父亲不会拂逆东宫的意思。”她忽然想起昨夜孙婆子送来的消息,王擎府中搜出的密信里,有一封提到“沈氏庶女,恐为太子耳目”,当时还不解其意,如今看来,太子怕是早就盯上她了。
正思忖着,孙婆子提着食盒进来,掀开盖子,里面是几样精致的点心:“老奴刚从厨房听说,东宫的李德全在正厅跟老爷说了半个时辰,特意问起您在慈安寺识破王若薇的事呢。”
“他怎么说?”沈清玥捏起一块杏仁酥。
“还能怎么说?”孙婆子压低声音,“说太子殿下觉得您‘心思剔透’,是个‘可塑之才’。老奴瞧着,这哪是让您去整理典籍,分明是想……”
“想试探我。”沈清玥接过话头,将杏仁酥放进嘴里,甜香在舌尖散开,“王擎倒台后,东宫需要重新布局,我这个在宴会上露过面、又与沈家牵扯不深的庶女,正好是最合适的棋子。”
孙婆子的眉头拧成个疙瘩:“那您还去?东宫是什么地方,进去了怕是……”
“怕是再也身不由己?”沈清玥笑了笑,起身走到书架前,抽出那本《边策辑要》,“但这也是唯一的机会。孙婆婆,您还记得林姨娘札记里写的黑风口地形吗?东宫的典籍库里,说不定就有最新的边防图。”
孙婆子这才明白她的用意。看着沈清玥在晨光里翻动书页的侧脸,忽然觉得这听竹苑的雾气仿佛都被她眼底的光驱散了,从一开始那个只求自保的病弱庶女,到如今主动踏入东宫漩涡,这个三小姐,早就不是她们能看懂的了。
接下来的三日,尚书府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忙碌。林氏亲自过问沈清玥的行装,从衣物料子到首饰款式,一一敲定,既不能失了体面,又不能太过张扬。沈文彬则在书房召见了沈清玥两次,第一次是叮嘱她谨守本分,第二次却塞给她一块刻着“沈”字的玉佩:“东宫不比府里,遇事多思量。这块玉佩……或许能帮你应付些小麻烦。”
沈清玥知道,这是沈文彬的示好,也是警告,她的一举一动,都代表着沈家。
出发前夜,沈清玥对着铜镜试穿新衣。月白襦裙衬得她肤色愈发莹白,鬓边插着支简单的银簪,正是那支被她磨锋利的防身利器。春桃在一旁为她梳理长发,忽然道:“小姐,您说太子殿下到底为什么要召您去东宫啊?难道真的看上您了?”
“看上我?”沈清玥失笑,“他看上的,是我能为他做什么。”她想起宴会上太子看她的眼神,那里面没有惊艳,没有欣赏,只有审视和评估,像在打量一件工具。
这让她想起前世的训练营,教官评估学员的眼神也是如此。那时她总说,被当作工具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被利用的价值。如今想来,竟与此刻的处境惊人地相似。
三更时分,沈清玥被窗外的动静惊醒。她悄无声息地起身,贴在窗棂上往外看,只见两个黑影从西跨院翻墙而出,动作迅捷,落地时几乎没有声响。
“是东宫的暗卫。”她心中了然,太子果然在监视沈家,或许从王擎倒台那一刻起,这里就成了东宫的重点关注对象。
她回到床上,却再无睡意。指尖着那本《边策辑要》,脑中反复推演着入东宫后的种种可能:太子会问什么?典籍库是否真的有机密?遇到其他皇子的眼线该如何应对?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她终于理清了思路。无论太子的目的是什么,她都要保持冷静,不暴露特工的身份,同时尽可能收集有用的信息,尤其是关于北狄和边防的情报,这不仅是为了自保,也是为了验证心中那个越来越清晰的猜测:王擎与北狄的交易,背后或许牵扯着更大的阴谋。
辰时三刻,东宫的马车停在了尚书府门口。沈清玥提着简单的行囊走出听竹苑,沈文彬和林氏己在正门口等候,沈清蓉站在母亲身侧,眼神复杂地看着她,沈清瑶则别过脸,嘴角撇着明显的不屑。
“去吧。”沈文彬的声音有些沙哑,“记住父亲的话。”
沈清玥屈膝行礼,转身登上马车。车帘放下的瞬间,她看见孙婆子站在回廊拐角,对着她悄悄比了个手势,那是她们约定的“万事小心”的暗号。
马车缓缓驶动,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音单调而规律。沈清玥撩开车帘一角,看着尚书府的朱漆大门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街角。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踏入的不仅是东宫的大门,更是这个时代最汹涌的权力漩涡。而她这颗看似不起眼的棋子,能否在棋盘上走出自己的路,全凭接下来的步步为营。
马车穿过两道宫门,最终停在一处朱红大门前。侍卫掀开帘子,沈清玥下车时,抬头望见门楣上的匾额,“崇文殿”,正是东宫存放典籍的地方。
一个身着青衫的书生模样的人迎上来,拱手道:“在下是东宫侍读李修,奉太子殿下之命在此等候沈小姐。”他目光温和,眼神却透着精明,“殿下正在处理要务,吩咐沈小姐先熟悉典籍库的规矩,午时再去回话。”
沈清玥屈膝还礼:“有劳李公子。”
跟着李修穿过抄手游廊,沈清玥的特工本能全面启动。眼角的余光扫过侍卫的站位,每隔十步便有一人,腰间的佩刀样式统一,显然是经过特殊训练;脚下的青石板缝隙里没有杂草,说明每日都有人仔细清扫;廊柱上的漆色均匀,没有刮痕,可见东宫的管理制度极为严格。
典籍库是座两层小楼,门楣上挂着“芸香阁”的匾额,门口守着两个老太监,见了李修便躬身行礼:“李侍读。”
“这位是沈小姐,奉太子令来整理典籍。”李修介绍道,“你们把《大晟会要》和《北狄考》找出来,给沈小姐过目。”
老太监应着去了。李修转向沈清玥:“沈小姐,典籍库的规矩都写在这上面,您先看看。”他递过来一卷竹简,“殿下说,您若有疑问,可随时找在下。”
沈清玥接过竹简,指尖触到冰凉的竹片,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规矩:“不得私自带出典籍、不得涂改字句、不得在库中饮食……”最末一条是“非太子特许,不得进入二楼”。
“多谢李公子。”她将竹简卷好,“若无他事,小女先行整理了。”
李修颔首离去,临走前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有探究,有警惕,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敌意。
沈清玥走进典籍库,一股浓郁的墨香和樟木味扑面而来。书架高达屋顶,整齐地排列着经史子集,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书脊上,尘埃在光柱里飞舞。
两个老太监搬来几摞书,最上面的正是《北狄考》。沈清玥翻开第一卷,泛黄的纸页上记载着北狄的风土人情,字迹娟秀,像是女子所书。她的指尖抚过“耶律洪”三个字,忽然注意到页边有个极小的批注:“性多疑,嗜酒。”
这批注的墨迹比正文新些,显然是后人添上去的。沈清玥心中一动,继续往后翻,果然在记载耶律烈的章节里发现了批注:“善战,与兄不睦,驻牧黑风口左近。”
这些信息与她从林姨娘札记里看到的吻合,却更加详细。她拿出随身携带的纸笔,假装抄写,实则将批注一一记下。正抄到关键处,身后传来脚步声,她迅速将纸条藏进袖口,转身见是李修去而复返。
“沈小姐看得很认真。”李修的目光落在摊开的书页上,“殿下说,《北狄考》是前朝才女苏绾所著,记载详实,最适合初学者了解北狄。”
“确实受益匪浅。”沈清玥合上书本,“只是不知苏绾是如何得知这些部落秘辛的?”
李修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沈小姐竟知道苏绾?她是前朝鸿胪寺卿之女,曾随父出使北狄,在那里住了三年,才有了这部《北狄考》。可惜后来……”他顿了顿,“可惜后来北狄内乱,苏绾死于战乱,尸骨无存。”
沈清玥心中一凛。一个女子深入北狄三年,还能全身而退并写出如此详实的典籍,绝非寻常人。她正想追问,却见李修看了看日晷:“时辰不早了,殿下该处理完公务了,沈小姐随在下去见殿下吧。”
跟着李修穿过几道回廊,来到一处名为“静思轩”的院落。院中央有棵巨大的银杏树,金黄的叶子落了一地,太子宇文渊正坐在树下的石桌旁,手里拿着一卷书,阳光透过叶隙落在他身上,竟少了几分朝堂上的威严,多了几分温润。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目光落在沈清玥身上,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沈小姐来了。”
沈清玥屈膝行礼:“臣女沈清玥,见过太子殿下。”
“免礼。”宇文渊指了指对面的石凳,“坐吧。李修说,你对《北狄考》很感兴趣?”
“是,臣女觉得受益匪浅。”沈清玥坐下,指尖轻轻绞着帕子。
“那你觉得,苏绾为何要在书中反复提及黑风口的地形?”宇文渊的问题来得突然,目光锐利如鹰,“是单纯的地理记录,还是另有深意?”
沈清玥的心跳骤然加速。这个问题显然不是随口问问,而是在试探她对边防的了解。她定了定神,语气平静地回答:“臣女认为,苏绾是在暗示黑风口的战略价值。那里既是北狄南下的必经之路,也是我朝抵御外敌的天然屏障。书中说‘黑风口窄如咽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想必是提醒后人,此处若失守,北狄骑兵可首抵京城。”
宇文渊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他放下书卷,身体微微前倾:“那依你之见,该如何守住黑风口?”
这个问题己经涉及军国大事,远超一个闺阁女子该谈论的范畴。沈清玥知道,这是太子对她的最后试探。她深吸一口气,将早己准备好的说辞娓娓道来:“臣女浅见,当在黑风口两侧的悬崖上修建烽火台,互为犄角;再在谷底铺设铁蒺藜,延缓骑兵速度;同时在附近的狼山囤积粮草,确保补给线畅通。”
她的话音刚落,宇文渊忽然笑了。那笑容不同于宴会上的客套,带着几分真切的欣赏:“看来,沈小姐不仅读了《北狄考》,还读了不少边防杂记。”
“臣女只是……”
“只是从你生母的札记里看到的,对吗?”宇文渊打断她,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林仲当年在雁门关做驿丞时,就曾上书朝廷,提出过类似的建议,可惜未被采纳。”
沈清玥的后背瞬间沁出冷汗。太子竟然连外祖父的事都查得一清二楚,看来他对自己的调查,远比她想象的要深入。
“殿下明察。”她垂下眼,不再掩饰。
宇文渊看着她紧绷的侧脸,忽然放缓了语气:“你不必紧张。本太子召你入东宫,并非要追究什么,而是想给你一个机会。”他从袖中取出一卷地图,摊在石桌上,“这是黑风口的最新布防图,你看看,有什么不妥之处。”
沈清玥的目光落在地图上,瞳孔骤然收缩。图上的标注比她从沈文彬那里看到的密报还要详细,连守军的换防时间都写得清清楚楚。而在狼山的位置,赫然画着一个红色的叉,那里正是她计划中可以埋伏奇兵的地方。
她抬起头,正好对上宇文渊深邃的眼眸。那里面没有猜忌,只有坦诚和期待,仿佛在说:来吧,让我看看你的本事。
沈清玥深吸一口气,拿起石桌上的炭笔,在狼山的位置画了个圈:“这里,应该增派一支五百人的轻骑,既能接应黑风口,又能在北狄绕道时形成夹击。”
宇文渊的眼中闪过一丝亮彩,他看着那个圈,又看了看沈清玥,忽然朗声笑道:“好!说得好!看来本太子果然没有看错人。”
秋风卷起金黄的银杏叶,落在摊开的地图上。沈清玥握着炭笔的手微微颤抖,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正式踏入了太子的棋局。而这盘棋的走向,将决定她未来的命运,甚至影响整个大晟的安危。
远处传来侍卫的通报声,李修匆匆走来,在太子耳边低语了几句。宇文渊的脸色微变,随即对沈清玥道:“你先回芸香阁,继续整理典籍。下午本太子再找你议事。”
沈清玥屈膝行礼,转身离开时,听见太子对李修吩咐:“让凌云带人去狼山,按沈小姐说的,布一支奇兵。”
她的脚步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看来,她这颗棋子,终于有了落子的价值。而东宫的风云,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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