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日,沈清玥便每日准时到翰墨阁点卯,埋首于账册与书海之中。她工作效率极高,不仅将徐谦交代的陈年旧账核对得清清楚楚,还将大半书籍整理得井然有序,甚至顺手帮小桂子理清了几份简单的物品出入记录。
她的态度始终平和谦逊,对徐谦偶尔的探询问询,回答得谨守分寸;对小桂子,不卑不亢,偶尔给些小好处,维持着良好的关系;对其他偶尔来翰墨阁取书的内侍或属官,更是沉默寡言,只做好自己的事。
她就像一颗投入湖心的石子,在激起最初的涟漪后,迅速沉入水底,变得不起眼起来。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在这份沉寂之下,她的大脑如同高速运行的处理器,不断吸收、分析着来自各方面的信息:
通过翻阅某些非禁书的典籍、地志、杂记,她快速补充着对这个时代历史、地理、人文的认知空白;通过整理那些看似无关紧要的旧账册、往来文书(非机密类),她旁敲侧击地了解着东宫的产业、用度、以及一些微妙的人事往来;甚至通过观察每日来往人员的频率、身份、表情,她都在默默构建着东宫内部的人际关系图谱。
她深知,宇文渊和徐谦都在观察她。观察她的能力极限,观察她的心性,观察她是否安分,更观察她是否别有用心。
平静在第三日下午被打破。
徐谦再次来到翰墨阁,这次,他手中拿着一份卷宗。
“沈小姐,”徐谦将卷宗放在书案上,面色似乎有些凝重,“这里有一桩小事,殿下命老夫拿来,请小姐看看,能否看出些端倪。”
沈清玥放下手中的笔,起身:“先生请讲。”
“这是京畿附近一处皇庄报上来的卷宗。”徐谦指着卷宗道,“庄子上报,近两个月来,库房内存放的用于修缮水利的特定规格青砖,屡有短缺。庄头自查数次,皆言并无外人闯入盗窃痕迹,内部盘问也无人承认。报损数量虽不算巨大,但此事颇为蹊跷,且正值春耕用水之际,恐耽误水利修缮。殿下觉得此事虽小,却透着古怪,或许是管理疏漏,或是……另有隐情。小姐既擅梳理核查,不妨看看这些记录,可有发现?”
沈清玥心中明镜似的。核对旧账是基础测试,这才是真正的考题。一件看似无头公案的小事,考验她的洞察力、逻辑思维和解决问题的能力。
“民女尽力一试。”她没有任何推辞,接过了卷宗。
卷宗内是皇庄关于青砖入库、出库、盘点的记录,以及庄头自查的陈述报告,还有两名负责看守库房的老兵的问话记录。记录做得还算清晰,但乍看之下,确实找不到明显的漏洞。
沈清玥没有急于下结论。她先是快速浏览了一遍所有材料,然后拿起纸笔,开始逐条梳理:
首先,她将所有的入库记录、出库记录、以及每次盘点的数据,按照时间顺序重新列成一个清晰的表格(使用了她自创的表格符号系统,旁人看去只是一些整齐的竖线和数字)。
然后,她重点关注了报损发生的时间段,以及每次报损前后的出库记录和盘点记录。
接着,她仔细对比了看守老兵的问话记录,寻找可能存在的矛盾或模糊之处。
徐谦在一旁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只见少女时而凝眉思索,时而在纸上写下几笔,眼神专注而锐利,完全不像一个十几岁的少女,倒像是一个经验老道的刑名师爷。
时间一点点过去。小桂子连大气都不敢喘。
忽然,沈清玥的笔尖在其中一次出库记录上停顿了一下。那是一次小型出库,记录显示是用于修补庄内某段破损的围墙,领取的数量是“壹佰块”。
她又翻看了之前和之后几次类似的零星出库记录,领取数量多是“五十块”、“八十块”、“一百二十块”这类整数。
但唯独这一次,是“壹佰块”,书写得格外工整。
她再次核对入库记录和库存总量,心中默默计算。一个假设逐渐在她脑海中形成。
她抬起头,看向徐谦:“徐先生,民女或许发现一处疑点。”
“哦?请讲。”徐谦精神一振。
“卷宗记录,并无大额青砖失窃,多是零星报损。但民女核对所有出库记录发现,每次小型出库,领取数量记录多为整数,唯有庄内修补西侧围墙那次,记录为‘壹佰块’,书写尤为工整,与其他记录略异。”沈清玥声音清晰平稳。
“这……或许只是记录者随手所写,有何异常?”徐谦蹙眉。
“若单独看,并无异常。”沈清玥将那张自己画的表格推过去一点,“但先生请看,此次出库的时间,恰好在第一次报损之前不久。而根据库存总量和每次出库、报损累加计算……”
她拿起笔,在旁边空白处用汉字写下演算过程:“若将此次‘壹佰块’出库,视为实际领取了‘一百五十块’甚至‘两百块’,但只记录‘壹佰块’,那么,后续的盘点亏空数,便能大致对得上。而且,正因实际领取远超记录,所以每次零星出库都能多拿一些,积少成多,最终导致账面出现看似莫名其妙的亏空。看守之所以未发现异常,是因为每次超出记录领取的数量不大,且可能是在夜间或交接班时进行,不易察觉。庄头自查时,只盘问了大额盗窃,忽略了这种‘蚂蚁搬家’式的手段。”
徐谦闻言,眼中猛地爆发出精光!他一把抓过那张写满演算的纸,虽然那些符号他不全懂,但沈清玥的汉字解释和逻辑推理无比清晰!
“你的意思是……并非外盗,也非一次性盗窃,而是内贼利用零星出库的机会,每次多拿少量,长年累月所致?而那次‘壹佰块’的记录,是因为领取数量远超平常,记录者或许是为了账面好看,或许是与领取者分赃,才刻意写成一个整数?”徐谦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激动。这个思路,完全跳出了常规查账的范畴,从人性的细微处和逻辑的合理性入手!
“民女只是依据数据推测,并无实证。”沈清玥谨慎地道,“或许可重点核查那次领取‘壹佰块’青砖修补西侧围墙的实际用量,以及当时经手记录和领取的人员。若实际用量远少于一百五十块,甚至更少,则此推测便有可能成立。再者,可暗中比对近几次零星出库后,庄内是否有人家中有小型修缮,却用了与皇庄相同规格的青砖。”
徐谦看着沈清玥,久久没有说话。翰墨阁内一片寂静。
半晌,他长长吐出一口气,脸上首次露出了真正意义上的笑容,虽然很浅:“小姐心思之缜密,推断之精妙,老夫……佩服。殿下果然没有看错人。”
他拿起那份卷宗和沈清玥的演算纸,郑重道:“老夫这便去回禀殿下。小姐今日之功,殿下必会知晓。”
“民女愧不敢当,只是尽本分而己。”沈清玥谦逊垂首。
徐谦匆匆离去,脚步明显轻快了许多。
小桂子早己听得目瞪口呆,看向沈清玥的目光充满了敬畏。这位沈小姐,简首是神算啊!这么刁钻的问题都能看出来?
沈清玥却缓缓坐回椅子上,端起己经微凉的茶水,轻轻呷了一口。
她知道,她通过了第二次,也是更重要的一次考核。这份考卷的答案,不仅展示了她的“书算”能力,更展现了她强大的逻辑分析、洞察细节和逆向思维的能力。
这绝不是一个普通深闺少女能拥有的能力。
宇文渊现在,会对她更感兴趣,也更警惕了。
她放下茶杯,目光掠过窗外。斜阳夕照,给东宫的琉璃瓦镀上了一层金辉,瑰丽却冰冷。
暗处的棋局,才刚刚开始。她需要让太子看到她的价值,看到她的可用之处,但同时,也要让他觉得,她仍在可控范围之内。
下一步,太子又会拿出什么样的考题呢?或者说,他会何时,以何种方式,尝试将她这枚“暗棋”,真正纳入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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