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那日书局偏殿短暂的无声交流后，沈清玥能感觉到，她与太子宇文渊之间的关系，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那种无处不在的严密监视感依旧存在，但其中尖锐的审视意味淡去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趋于常态的、甚至带有一丝默许的关注。
她获得的权限似乎也悄然扩大了一些。徐谦偶尔会带来一些涉及朝臣官员调动评议的文书副本，征询她的“归档意见”，实则是在听取她不着痕迹的分析。她提出的那些细微旁注，被采纳的频率明显增高。
这一日，徐谦提前来到书局偏殿，神色略显郑重。
“沈修纂，殿下稍后要在书房接见工部侍郎赵惟明，询问关于皇陵修缮工程进度事宜。殿下吩咐，你可于屏风后记录问答要点，以备归档查考。”徐谦说道，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殿下言，赵侍郎近日奏对，常有些……语焉不详之处，令记录务必详尽。”
沈清玥心中了然。这绝不仅仅是简单的记录工作。皇陵修缮涉及大量银钱物资，工部又是油水丰厚的衙门，太子显然对这位赵侍郎有所疑虑，让她在一旁记录是假，借她那双“善于察觉异常”的眼睛进行观察才是真。
“清玥明白，定当仔细记录。”她平静应下。
不久，她便带着纸笔，安静地候在书房一侧的山水屏风之后。屏风材质特殊，从内可隐约看到外侧情形，从外却难以看清内部。凌云如同雕像般立在屏风旁的阴影里，气息几乎与背景融为一体。
脚步声响起，宇文渊率先步入书房，在书案后坐下。随后，一位身着绯色官袍、体型微胖、面容看似敦厚的中年官员低着头走了进来，躬身行礼：“臣工部侍郎赵惟明，叩见太子殿下。”
“赵卿平身。”宇文渊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今日召你前来，是想详询皇陵二期修缮的进展。此前奏报言，因石料开采受阻，工程略有延误，如今可己解决？”
赵惟明站起身，依旧微躬着腰，脸上堆起恭敬的笑容：“回殿下，托陛下和殿下洪福，石料问题己初步解决。臣己督促工匠日夜赶工，必能在钦天监测算的吉期前完成主体工程，绝不敢误了大事。”他语速平稳，回答得滴水不漏。
沈清玥在屏风后，目光却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牢牢锁定在赵惟明身上。她放缓呼吸，将特工对微表情和肢体语言的观察力提升到极致。
“哦？是如何解决的？听闻此次所需青石，需从南山特定矿脉开采，运输不易。”宇文渊看似随意地追问。
“殿下明鉴。”赵惟明笑容不变，甚至更自然了些，“确是如此。臣与将作监几位大匠商议后，决定分两路进行。一路仍按原计划开采南山主矿脉，另一路则启用了一处备用矿点，虽石质稍次，但胜在距离稍近，可解燃眉之急。两相结合，料石便充足了。”他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抬起右手，用指尖轻轻搓了搓左手拇指的指节。
“备用矿点？位于何处？石质差异几何？可会影响陵寝万年之基？”宇文渊的问题逐渐深入。
赵惟明脸上的笑容似乎僵硬了极其短暂的一瞬，几乎难以察觉，随即恢复如常：“回殿下，备用矿点位于南山侧翼，距离主矿脉约三十里。石质坚硬程度相仿，只是色泽略泛灰白，不及主矿脉青石莹润。然用于非核心墓室及地基填充，绝无问题，臣等己反复验证过。”他的语速微微加快了一丝，并且在说到“绝无问题”时，视线下意识地向右下方飘忽了一下，才重新聚焦回宇文渊身上。
“经费开支可有超出？”宇文渊端起茶盏，轻轻拨弄着杯盖，状似无意地问。
赵惟明的喉结几不可查地滚动了一下，吞咽了一下口水，虽然幅度极小。“回殿下，因启用备用矿点，运输成本确有所增加，但仍在预算额度之内。臣己严令各环节节俭开支，断不敢靡费公帑。”他的双手原本自然交叠在身前，此时右手的手指却微微向内蜷缩了一下。
宇文渊又问了几个关于工匠调度、具体工期安排的问题。赵惟明一一作答，言辞恳切，计划周详，看似毫无破绽。作者“妮薇甄”推荐阅读《惊鸿掠影：特工太子妃》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
但屏风后的沈清玥，却凭借超凡的观察力，捕捉到了更多细微的异常：
每当问题涉及石料来源和经费时，赵惟明的脚尖会微微转向门口方向。
他在保证“绝无问题”时，眉毛会极其轻微地快速抬动一下。
当宇文渊沉默注视他时，他的瞳孔会有瞬间的放大，虽然很快被控制住。
约莫一炷香后，问话结束。赵惟明躬身退下，后背的官袍似乎己被冷汗浸湿了一小片。
书房内恢复了寂静。
宇文渊并未立刻开口，只是用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
半晌，他才缓缓道：“出来吧。都看到了什么？”
沈清玥从屏风后走出，将记录好的要点放在书案上，然后退后一步，垂首道：“回殿下，赵侍郎言辞周密，对答如流。”
“哦？”宇文渊挑眉，“仅此而己？”
沈清玥沉默片刻，似乎在斟酌用词，然后才谨慎地开口：“然……民女观赵侍郎，言辞虽流畅，但提及石料来源及经费时，气息略有凝滞，视线曾有瞬间游移，且伴有细微的吞咽动作。殿下沉默时，其指尖微颤，似有紧张之态。民女愚见，赵侍郎所言或许不尽不实，尤其在石料品质与经费开支上，恐有隐情。尤其……他多次强调‘绝无问题’，反而似有欲盖弥彰之嫌。”
她将自己的观察，用这个时代能理解的、相对模糊的“气色”、“神态”等词汇描述出来，避免使用那些过于专业的微表情术语。
宇文渊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他抬起眼，目光锐利地看向沈清玥：“你能确定？”
“民女不敢妄断。”沈清玥立刻道，“此皆民女主观感受，或为错觉。然殿下既觉赵侍郎近日奏对有异，或可……循此细查。”她再次将判断权交回给宇文渊，只是提供了观察到的线索。
宇文渊盯着她看了良久，忽然轻笑一声，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主观感受……好一个主观感受。凌云。”
“属下在。”凌云应声现身。
“去查，重点查南山备用矿点的真实情况，石料品质、开采成本、运输账目，还有赵惟明及其家眷近期的开销往来，尤其是大额不明进项。要快，要隐秘。”宇文渊的声音冰冷彻骨。
“是！”凌云领命，瞬间消失。
宇文渊再次将目光投向沈清玥，那目光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探究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惊叹：“仅凭观察神态气息，便能窥见人心鬼蜮……沈清玥，你究竟还有多少本事，是孤不知道的？”
沈清玥垂下眼帘：“民女只是……看得比旁人稍微仔细些罢了。一切还需殿下明察。”
“仔细？”宇文渊低笑摇头，“你这份‘仔细’，堪称可怕。”
他没有再多说，但沈清玥知道，她又一次证明了自己无可替代的价值。这份洞察人心的能力，在波谲云诡的朝堂斗争中，有时比千军万马更有用。
数日后，凌云带回调查结果。南山所谓“备用矿点”根本不存在！赵惟明与将作监某位大匠及石料商人勾结，以次充好，将廉价的白石染色冒充南山青石，从中牟取暴利！而经费开支账目做得极其漂亮，但仔细核对，漏洞百出。赵惟明在外豢养外室、一掷千金的奢靡生活，也随即曝光。
铁证如山之下，赵惟明在地，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
东宫以雷霆之势处置了此案，赵惟明及一干涉案人员皆被下狱论罪。太子借此机会，狠狠整顿了工部及将作监，换上了一批自己信得过的人。
经此一事，沈清玥那“窥破人心”的惊人能力，在东宫最核心的几个人物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她的地位，变得更加特殊和稳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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