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玥深居东宫，专注于乙字号档案的深入剖析和应对可能出现的密码文件，同时亦不忘利用太子特许的自由，偶尔在凌云或其手下得力干将的严密护卫下，前往书局或甚至短时间回沈府探望。她尽量忽略那些无处不在的嫉妒目光和暗流涌动，将全部精力投入到提升自身价值和应对潜在危机之中。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一场她无法回避，且牵动无数人神经的风波，正伴随着初夏的暖风，悄然吹遍了京城的每一个角落，自然也无可避免地传入了高墙深深的东宫，那便是关于太子妃人选的议论。
太子宇文渊年己十九，早过了一般大婚的年龄。只因先前国事繁忙、朝局动荡，加之太子本人似乎对此事并不热衷，故一首拖延下来。如今，他地位渐稳，铲除逆党又立下威信，朝野内外要求册立太子妃、以固国本的呼声便自然而然地高涨起来。
这并非简单的婚嫁之事，而是一场牵动前朝后宫无数利益神经的政治博弈。太子妃之位，关乎未来国母是谁，其家族将一跃成为最显赫的外戚，对朝局格局产生深远影响。因此，各方势力无不瞪大眼睛，蠢蠢欲动，试图将自家或阵营中的贵女推上那个位置。
一时间，京城之中，各种茶会、花宴、诗会陡然增多，各家适龄的贵女们如同精心打扮的雀鸟，被频繁地带入各种社交场合，展示才艺，博取声名。朝堂之上，亦有不少官员或明或暗地向皇帝进言，举荐某某大臣之女“贤良淑德、宜配储君”。
这些纷扰的议论，即便东宫门禁森严，也无法完全隔绝。宫人们私下偶尔的窃窃私语、徐谦与太子议事时偶尔流露的只言片语、甚至她回沈府时，父亲沈文彬那欲言又止、隐含试探的眼神……都像是一片片羽毛，轻轻搔动着沈清玥原本平静的心湖。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横亘在她与宇文渊之间的，究竟是怎样的天堑鸿沟。
他是国之储贰，未来的帝王。他的婚姻，从来不是个人的情爱选择，而是最重要的政治交易和平衡手段。太子妃，必须出身高贵，家世清白，母族势力强大且忠诚可靠，最好还能德才兼备，容貌出众，能为天下女子之表率。无论是哪一条，都与她这个“兵部尚书庶女”的身份相去甚远。
即便她如今颇得太子信重，即便她屡立奇功，即便太子对她似乎确有几分不同寻常的赏识甚至……若有似无的情愫，但那一切都无法跨越这道名为“身份”与“规矩”的巨大鸿沟。她最好的结局，或许是在太子登基后，凭借功劳获得一个高等女官的职位，或者……运气再好些，能被纳入后宫，封一个地位不高的嫔御。
至于正妃之位？那是她想都不该去想，也绝无可能触及的云端。
想明白这一点，沈清玥的心中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涩然，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清醒。她来自现代的灵魂固然崇尚自由恋爱，但也同样深刻理解权力的游戏规则。她从未对宇文渊抱有过不切实际的幻想，之前那一点点因他的庇护和赏识而产生的心动，在此刻也被理智强行压下，封存于心底最深处。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对于宇文渊的价值，在于她的头脑和能力，在于她能为他出谋划策、破解危局。而非非那些风花雪月、儿女情长。一旦混淆了这一点，她的处境将会变得无比危险。
然而，理解归理解，当听到宫人小声议论哪位尚书千金在赏花宴上拔得头筹、获皇后称赞，或是哪位国公之女素有才名、家世显赫，极有可能入选时，她的心情依旧会不可避免的有些复杂。那是一种混合着些许失落、淡淡自嘲以及强烈自保本能的复杂情绪。
她甚至下意识地开始更加关注那些被提及的、有可能成为太子妃人选的贵女们的家世背景、性格特点以及其家族在朝中的立场。这并非出于嫉妒，而是出于一种职业习惯般的风险评估，未来的太子妃，其家族势力必将深刻影响东宫乃至朝局的权力格局，也必将影响到她这个“特殊存在”的处境。
这一日，徐谦前来与她商讨一份关于北狄某部落近期异动的密报时，言谈间似乎无意地提了一句：“今日朝会上，又有几位老臣联名上奏，请陛下早日为殿下择定正妃，以安社稷。听闻陛下己有些意动，或许不日便会命皇后娘娘着手初选事宜。”
沈清玥正在研磨朱砂批注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如常，语气平静无波：“殿下春秋正盛，立妃确是国之大事，当慎重择选贤德。”
徐谦看了她一眼，见她面色如常，眼神清澈，并无丝毫异样，心中暗自点头，又似感慨般道：“是啊，贤德为重，家世亦需考量。只是这京城贵女虽多，要寻一个方方面面都合适，又能让殿下称心的，却也非易事。殿下对此事，似乎一首不甚上心……”
他这话像是对沈清玥说，又像是自言自语，其中试探的意味，沈清玥如何听不出来。
她淡淡一笑，将批注好的密报合上，递给徐谦：“殿下心怀天下，志在乾坤，婚姻之事，自有陛下和皇后娘娘操心。我等臣子，只需尽心办好差事，为殿下分忧即可。徐先生以为呢？”
她巧妙地将话题引回公务，态度坦然得仿佛此事与她毫无干系。
徐谦接过密报，哈哈一笑：“小姐说的是，是老臣迂腐了。还是眼前北狄之事更为紧要。”他心中对沈清玥的评价又高了几分。此女年纪虽轻，却心思通透，沉得住气，知进退，明得失，实非常人。
送走徐谦，沈清玥独自坐在窗前，看着庭院中开得正盛的石榴花，红得似火，灼人眼目。
太子妃人选……她知道，这场风波才刚刚开始。无论最终花落谁家，都必将给东宫带来新的变数。而她，需要在这变数来临之前，让自己变得更加稳固，更加不可或缺。
那些刚刚萌生便被掐灭的微小情愫，被她彻底深藏。在这个时代，在这个位置，理智和生存，永远应该排在第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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