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那盏灯笼熄了，光痕在窗纸上缩成一点，最后彻底消失。苏念没动，耳朵贴着床沿，听门缝底下风的流向。脚步退得干净，没有来回折返的痕迹，也没有刻意压低的停顿——不是守卫，是轻功底子差的人装作不惊动她，反而露了破绽。
她知道是谁派来的。
林雪儿己经开始收网了。昨夜那道影子在门口站了太久，久到连呼吸都刻意放空，像是在等她醒，又怕她醒。这不是监视，是示威。
她坐起来，动作比前几日慢，像是真被病拖垮了骨头。膝盖上的旧伤还在渗，她没去碰，只把被角拉高，盖住手。那只手正攥着一根银针，针尾沾了点唾液，在指甲上轻轻划过，测试滑度。
不能再等了。
原计划是五更天混进运菜车，可现在，敌人己经盯上她的作息。她若突然消失，第一反应就是搜人。她得让他们以为，她己经不在了。
不是逃。
是死。
她低头看自己的左手。平日写字用右手，可遗书不能用惯常笔迹。她得像一个被折磨到精神崩断的人，字歪，力弱，收笔像断气前的最后一抖。
她拆下发簪，用银针尖刮下一点金属屑，混进昨夜剩下的半杯茶渣里。又吐了口唾沫，用针尾搅匀。颜色很淡，灰中带褐，像陈旧的血渍。够了，写一行字就洇开，正适合“写到最后撑不住”的效果。
她从床板夹层抽出一块布帛，是之前撕下来的里衣边角，洗过三遍，没有绣纹。她把它铺在膝盖上，左手执针尾当笔，压低手腕，开始写。
“我太累了……”
第一笔故意颤，像手抖得不受控。她回想前些日子见过的那个疯癫丫头，被主母罚跪祠堂三天，出来时满嘴胡话，抓着门槛喊娘。那丫头写字时，手腕是塌的，指尖用力，字头都往下坠。
她照着那个劲儿写下去。
“没人相信我……他们都说我偷了小姐的设计稿，可我没有……厉先生看我的眼神，像看脏东西……我替她嫁进来，连哭都不能哭……”
她停了一下，针尾在布上顿住。这句话要勾起谁的愧疚？厉墨琛不会看，他早当她死了。林雪儿会看，但她不会愧疚，只会得意。那这封信，不是给活人看的，是给“发现尸体”的人看的。
得让他们觉得她冤，觉得她可怜，觉得她是被逼死的。
她继续写。
“孩子不能没有父亲……可我再也撑不下去了……我梦见娘亲了，她说想我了……我好想回家……”
写到这里，她指尖一紧，针差点划破布。她咬住下唇，把那股涌上来的情绪压下去。不是真哭，不能真哭。她不是在告别，是在铺路。
她又添了两句：“药房的人昨夜来过了……我知道他们要做什么……我不敢说，说了也没人信……”
这是给后续“尸体检查”埋的伏笔。让人以为她早知自己被下药，精神早己崩溃。
写完最后一个字，她把针尾一横，拖出一道歪斜的长线，像一笔写到断气。然后她把布帛对折三次，折成指甲盖大小的一块，塞进枕头内层的棉絮里。再用指甲在枕套接缝处轻轻划开一道细口，让一角布帛刚好能露出来一点，像是翻身时蹭出来的。
布置完遗书，她开始布置现场。
清晨，老园丁照例来送药。她没应门，首到他敲了第三下，才听见里面传来一声极轻的咳嗽。门开了一条缝，苏念披着旧袄站在后面，脸色灰白，眼窝深陷。
“药……放桌上吧。”她声音哑得像磨砂。
园丁放下碗，多看了她一眼。她比昨日更瘦了，肩胛骨支着衣服，像要戳破布料。
“你……还好吗？”他低声问。
她没答，只喃喃了一句：“昨夜梦到娘亲了……她说想我了……”说完就缩回屋里，反手关门。
园丁站在门口，没走。他知道这姑娘一向安静，从不诉苦。可今天这话，听着不像寻常梦话。
屋内，苏念靠在门后，听他脚步远去。她没立刻起身，而是走到床边，把昨夜喝剩的半杯茶倒进碗里，和空药碗一起摆在床头。床单故意扯乱一角，被子滑到脚边，像是半夜挣扎起身又倒下。
她坐回床边，手伸进袖口，摸了摸藏在内囊里的三根细针。位置没变，随时能取。
她闭眼，呼吸放慢，像在休息。可脑子在转。
遗书藏好了，话也传出去了，现场也摆了。只等明天清晨，有人发现她“没醒”，掀开被子看见那封信——然后，全府都会知道，苏念自杀了。
他们会查，会哭，会装模作样地追责。可人死了，追查就慢。慢一天，她就能多走十里路。
她不怕他们不信。
人最信的，不是证据，是符合预期的故事。一个被羞辱、被禁足、被怀疑偷窃、还怀着孩子却得不到丈夫一眼的女人，选择自杀，太合理了。
她要的就是这份“理所当然”。
她睁开眼，看向屋顶。木梁旧了，有道裂纹从东角延伸到中央，像一道干涸的河床。她盯着它，忽然低声说：“你们以为我死了的时候……”
话没说完，她停住。
门外，有动静。
不是脚步，是布料蹭过门缝的声音，像有人贴着门站了很久，衣角垂下来，轻轻扫过地面。
她没动，手缓缓滑向袖口。
那人站了大约十息，然后，衣角离了门缝，一点点移开。
苏念依旧坐着，像没察觉。首到那声音彻底消失，她才抬起手，把发簪里的银针重新卡紧。
她知道，从今晚起，门外会有人守着。
但她不怕。
守得越紧，越不会想到——她根本没打算活着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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