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从门缝钻进来，带着点柴火未燃尽的焦味。苏念睁着眼，没动，呼吸依旧浅而匀，像睡沉了的人。门外那件衣裳早就走了，可她知道，新的守卫己经在院墙外头换岗。林雪儿不会只派一个人盯着她，尤其是昨夜她说了那句“梦到娘亲”，话太软，太像临死前的征兆——对方更不会让她活到天亮。
她没等多久。
西边先起了动静。不是人声，是木头烧裂的声音，噼啪两下，短促，却被风送得极远。她立刻坐起，脚落地没出声，耳朵却竖着。火苗蹿起来时，她闻到了桐油味——柴房堆的旧门板刷过桐油，一点就着。风向是北偏东，正好把火往她这偏院推。
她没开窗，只用指尖在窗纸上戳了个小洞，眼贴上去。
火光己经照红了半片屋檐，烟开始往低处爬，贴着墙根走。巡夜的提着灯笼跑起来，脚步乱成一片。有人喊“快去叫人”，有人撞翻了水桶，声音断断续续。她数了三息，转身走到床边，掀开床板暗格，把三根细针全取出来，夹进左手袖口。布条早撕好了，塞在腰带里，沾了点茶渣和灰，能捂口鼻。
她脱下外衣，翻了个面穿，颜色深些，夜里不易被认出。鞋没换，还是那双旧布鞋，底软，走路没响。她把枕头往床里侧推了推，又拉乱被角，像人挣扎着起身又倒下。遗书还在棉絮里，只露一角，刚好能被发现。
火势比她预想的快。风助火势，西厢的屋顶己经塌了一角，火星子往空中飞，像红萤火。她知道不能再等。主院的人这会儿全往火场赶，角门守卫也会被抽走。她算过，五更过半，换岗最乱。
她开门前，最后看了眼屋内。
茶碗还在床头，药渣没动。床单皱得自然，墙上影子被火光拉得晃。她关门，没锁，只让门虚掩着，像人匆忙离开又没力气扣上。
外头烟越来越浓，她蹲下身，把布条浸了井水，捂住口鼻，贴着墙根走。火光在左边，她往右绕。枯井在回廊尽头，她算过，从这儿到井边十七步，井后有片矮竹林，能遮身。
走到第十步，她听见前方有抽泣声。
一个丫鬟蹲在井沿下，缩成一团，手里抱着个包袱，脸被烟熏得发黑。她抬头看见苏念，张了张嘴，像是要喊人。
苏念没停。
她快步上前，左手一抬，袖口细针弹出，指尖一送，针尖擦过那丫鬟肩井穴。力道不大，但足够让她眼前一黑，软下去。她接住人，没让倒地出声，把人拖进竹林，取了她的青布外衫换上，再把人藏进井边石槽后。包袱她没动，留在原地。
她继续走。
角门近了。那道矮墙她看过七次，高不过胸口，墙头没刺，翻过去就是外巷。运菜车每天五更从此进，地上还有车轮压的沟。
她伏在墙根，听见墙外有脚步。
巡更的来了，手里锣敲了两下，声音短促。他站在墙外十步远，正往火场方向张望。她等他转过身，抬手摸了摸发簪——银针卡得稳。
锣声远去，那人迈步要走。
她动了。
贴地一滑，两步到墙下，手撑墙头，一蹬，人翻过去，落地时膝盖微弯，卸了力。没出声。
巷子黑，两边是高墙，地上湿，有昨夜雨水积的洼。她没走中间，贴右侧行，鞋底踩在碎石上，轻得像猫。巷子不长，尽头是个岔口，左通市街，右连货道。她选右。
走出五步，身后有人大喊：“后角门！谁开的门？！”
她没回头，步子加快。
巷子口有辆空板车停着，车把上搭着件油布。她绕过去，突然听见左边货道传来马蹄声。一辆运粮车正往厉家方向去，车夫挥着鞭子，嘴里骂着马。
她没躲。
等车走近，她从阴影里出来，抬手一扬，细针飞出，钉在车夫脚边的木板上，发出“嗒”一声。
车夫一愣，低头看。
她趁机从车右侧贴上去，手一撑，翻上车尾，蜷在粮袋后。车轮开始滚，她把布条重新捂住口鼻，眼睛闭了闭。
火光在身后映红半边天。
车行了约莫半盏茶时间，拐了个弯，速度慢下来。前方有声音，是守门的在盘问。她摸了摸袖口，只剩一根针了。
车停了。
“什么货？”守卫问。
“陈记粮行，今早的米。”车夫答得不耐烦，“快点，后面还堵着呢。”
守卫举灯照了照，照到车尾时，光扫过粮袋缝隙。她屏住呼吸，手指捏住最后一根针。
灯移开了。
“走吧。”
车轮又滚起来。
她没松劲，首到车行出两条街，拐进一条窄巷才动。她掀开粮袋，翻身下车，落地时脚一软，扶了下墙。膝盖旧伤在发烫，但她没停。
巷子尽头有家早开的面摊，炉子冒着烟，老板正往锅里下面。她走过去，从怀里摸出一块碎银，放在桌上。
“一碗阳春面，汤多点。”
老板抬头看了她一眼，没问，转身下面。
她坐在小凳上，低着头，手放在膝上。袖口那根针还在，她没动。面端上来时，她没吃，只把汤吹了吹，喝了一口。
热气冲上脸，她才觉得冷。
她把碗推过去一点，手伸进怀里，摸到那块三角布。洗过三遍，边角磨得发毛。她没拿出来，只隔着衣服，用指尖按了按。
面摊外，天边开始发灰。
一辆黄包车从街口过来，车夫穿着旧棉袄，嘴里哼着小调。车到摊前停下，车夫要了碗面，坐下来吃。
她站起身，走过去。
“去城南码头，多少钱？”
车夫抬头，打量她：“穿成这样，有钱？”
她没说话，从袖口抽出那根银针，放在桌上。针尖朝下，稳稳立着。
车夫愣了下，看了看针，又看她。
她盯着他：“能走，现在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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