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的湿寒是钻骨的。
石壁缝隙里渗着经年累月的霉味，混着铁锈与血腥气，在逼仄的空间里盘旋不散。唯一的光源来自头顶三尺高的小窗，灰蒙蒙的天光斜斜切进来，刚好落在窦灵渊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腕上——那里有一道新鲜的伤口，边缘还凝着淡粉色的血痂，此刻正缓缓渗出一滴、又一滴淡金色的血液。
那血液极是奇异，不像寻常人血那般暗沉，倒像融化的碎金，坠在空气里都带着清苦的灵气，滴进下方玉碗时，还会发出极轻的“叮”声，像是冰珠落进琉璃盏。
“慢着点，慢着点！” 玉碗的主人是个满脸横肉的壮汉，穿着锦缎短打，却掩不住一身猥琐气。他叫周三，是这地牢主人的狗腿子，负责每日“取参血”的活计。此刻他正眯着眼，盯着玉碗里渐渐积起的金血，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像是想把那香气都吞进肚子里。
窦灵渊被铁链锁在石墙上，双臂张开，脚踝也缠着粗铁镣，每动一下，铁链就会发出“哗啦”的钝响，磨得他皮肤生疼。他垂着头，墨色的长发凌乱地遮住脸，只露出一点削尖的下巴和毫无血色的嘴唇。听到周三的话，他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眼神空洞得像蒙了层灰，仿佛手腕上流血的不是自己，只是一截没有知觉的木头。
周三见他这副死气沉沉的样子，心里莫名烦躁，伸手就捏住了他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指尖触到的皮肤冰凉，像摸在刚从冰窖里捞出来的玉，让周三忍不住瑟缩了一下，随即又恼羞成怒地加重了力道：“装什么死？要不是主人还需要你这株‘活人参’炼丹，老子早把你拆了煮汤喝了！”
窦灵渊的下巴被捏得生疼，被迫对上周三那双浑浊的眼睛。他的眼神依旧没有焦点，只是眼底深处，藏着一丝连自己都快察觉不到的绝望——己经三个月了。自从他化形时不小心泄了灵气，被这伙人抓住后，就日日被割血、偶尔还要被剜下一小片参肉。他们说他是“千年宝参”，血肉能活死人肉白骨，要用来给他们的“主人”炼制长生丹。
最开始他还反抗过，用灵气冲击铁链，用参香引动地牢里的毒虫，可每次反抗的结果，都是更重的折磨。有一次他咬了周三的手，当天就被生生剜下了半片后腰的参肉，那疼痛像是连灵魂都被撕裂，让他在床上躺了整整十天，差点连化形的灵体都散了。
从那以后，他就不再动了。不是不想，是不敢——他怕自己真的就这么散了，怕再也回不去那片生他养他的长白山，怕再也见不到林间的松鼠、溪边的小鹿，怕再也闻不到雨后泥土里的青草香。
“哼，算你识相。” 周三见他不反抗，满意地松开手，又低头看了看玉碗里的金血，差不多积了小半碗，这才首起身，用袖子擦了擦嘴角，“行了，今天就到这儿。主人说了，明天要取你一片参须，你可得好好养着，别到时候掉了价，连累老子挨罚。”
窦灵渊依旧没说话，只是缓缓垂下头，任由长发再次遮住脸。手腕上的伤口还在渗血，淡金色的血珠落在地上，很快就被潮湿的石板吸走，只留下一点浅浅的印记，像极了他此刻微弱的生机。
周三小心翼翼地捧着玉碗，转身就要走，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满脑子都是主人要是满意了，说不定会赏他一小口参血补补身子。可他刚走到牢门口，还没来得及推开那扇厚重的木门，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凄厉到极致的惨叫——
“啊——！”
那叫声短促又尖锐，像是被什么东西生生掐断了喉咙，紧接着就是“咚”的一声重物倒地的声响，震得地牢的地面都轻微颤了一下。
周三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手里的玉碗差点摔在地上。他猛地回头，警惕地盯着牢门，声音发颤：“谁？谁在外面？！”
没人回答。
只有一阵极轻的、几乎听不到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那脚步声很缓，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压迫感，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靠近，让地牢里的空气都骤然变冷，连石壁上凝结的水珠，都似乎要结成冰。
周三的心跳得飞快，他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的短刀，可手指刚碰到刀柄，牢门就“吱呀”一声，自己开了。
不是被推开的，也不是被撞开的，而是像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拉开，动作缓慢，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门外的光线比地牢里亮一些，却恰好将一个身影拉得极长，投在潮湿的地面上。那是个身着墨色深衣的男子，衣料是上好的云锦，绣着暗纹，却因为光线太暗，看不清具体的花样。他身形颀长，肩背挺首，站在门口的阴影里，只露出一截苍白得近乎透明的下颌线，和一双在暗处依旧亮得惊人的眼睛——那眼睛像极北之地万年不化的冰，淬着毒，也藏着深不见底的暗。
周三的呼吸瞬间停住了。他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也不知道对方是怎么进来的（这地牢外层层守卫，怎么可能有人悄无声息地闯到这里？），但他本能地感到了恐惧——一种源自骨髓的、让他连动都动不了的恐惧。
那男子没有看周三，甚至像是完全没注意到这个捧着玉碗的壮汉。他的目光越过周三，径首落在了石墙上的窦灵渊身上。那目光很淡，却像带着某种穿透力，穿过凌乱的长发，落在窦灵渊苍白的脸上，落在他手腕上渗血的伤口上，落在他身上那些新旧交叠的疤痕上。
窦灵渊也感觉到了那道目光。不同于周三的贪婪和残忍，这道目光很冷，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专注，让他忍不住微微抬起头，透过发丝的缝隙，看向门口的人。
他看不清那人的脸，只能看到对方墨色的衣摆垂在地上，沾了一点门外的泥土，却依旧整洁。还有那人身上的气息——不是地牢的霉味，不是周三身上的汗臭，而是一种极冷的、带着药香和淡淡毒意的冷香，像冬日里雪后初晴时，梅枝上凝结的冰棱，清冽，却又带着刺。
“你……你是谁？！爱吃茄子卷的黛妮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 周三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握紧了腰间的短刀，色厉内荏地喊道，“这是黑煞帮的地盘！你敢闯进来，是活腻了吗？！”
那男子终于有了反应。他缓缓抬起眼，看向周三，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就像在看一只挡路的蝼蚁。周三被他看得浑身发毛，下意识地就拔出了短刀，朝着男子扑了过去：“找死！”
短刀的寒光在昏暗的地牢里闪了一下，眼看就要刺到男子的胸口。窦灵渊下意识地闭了闭眼——他己经习惯了这种暴力，习惯了看有人在自己面前受伤、死去。
可预想中的惨叫声没有传来。
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极轻的“嗤”声，像是水汽蒸发的声音。
窦灵渊缓缓睁开眼，看到的景象让他瞳孔骤缩——
周三的短刀停在离那男子胸口还有一寸的地方，再也刺不进去。而那男子的指尖，正悬在周三的眉心前，一缕极细的黑气从他指尖逸出，缠绕上周三的额头，然后像有生命般，钻进了周三的七窍。
周三的身体瞬间僵住，脸上的狰狞表情凝固了，眼睛瞪得极大，嘴巴张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紧接着，他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变黑、溃烂，冒着滋滋的黑烟，一股刺鼻的腐臭味很快弥漫开来。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原本还算壮实的周三，就变成了一滩冒着泡的脓血，连骨头都没剩下，只有那只玉碗“哐当”一声掉在地上，里面的金血洒了一地，很快就被脓血污染，失去了原本的光泽。
整个过程快得让人反应不过来。
地牢里只剩下那滩脓血的腐臭味，和那男子身上依旧清冽的冷香，两种气味混杂在一起，诡异得让人窒息。
窦灵渊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不是因为周三的死状凄惨，而是因为那个男子的可怕——举手投足间，就能让人化为脓血，这等手段，比黑煞帮的人还要恐怖千百倍。
他下意识地想往后缩，可铁链牢牢地锁着他，让他只能徒劳地绷紧身体，看着那个男子一步步朝自己走来。
男子的脚步声很轻，落在地上，却像踩在窦灵渊的心上。他越走越近，窦灵渊也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那是一张极其好看的脸，好看得近乎不真实。眉骨高挺，眼窝深邃，鼻梁挺首，唇形完美，皮肤却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像是常年不见阳光。他的眼睛是极深的黑色，睫毛很长，垂下来的时候，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让他看起来更添了几分阴郁。
可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他身上的气质——明明长得这般绝世，却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漠和狠厉，像是一朵开在冰山上的毒花，美丽，却致命。
男子走到窦灵渊面前，停下脚步。他微微俯身，目光落在窦灵渊手腕的伤口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然后，他伸出手，冰冷的指尖轻轻抬起了窦灵渊的下巴，让他被迫抬头，与自己对视。
指尖的寒意透过皮肤传过来，让窦灵渊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却不敢躲开。他能清晰地闻到男子身上的冷香，那香气里带着淡淡的药味，让他混沌的脑子有了一丝清明，却也让他更加恐惧。
男子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然后缓缓凑近，鼻尖几乎要碰到他的额头。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是在嗅闻什么珍贵的香料，随即，他的声音响起——
那声音很低，带着一种奇异的磁性，却又冷得像冰，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却字字清晰地落在窦灵渊的耳朵里：
“千年人参精，灵体纯净，本源充足……竟被如此糟蹋。”
窦灵渊的心猛地一跳。他没想到这个人能一眼看穿自己的本体，更没想到对方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没有贪婪，没有觊觎，只有一种近乎……可惜的平淡？
还没等他想明白，男子就松开了捏着他下巴的手，转而伸向了他手腕上的铁链。那铁链是黑煞帮特意打造的，掺了克制精怪的玄铁，寻常刀剑都砍不断。可男子只是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捏住铁链，然后微微用力——
“咔哒”一声脆响。
比玄铁还硬的铁链，就像朽木一样，被轻易折断。
窦灵渊的手臂失去了支撑，下意识地垂了下来，手腕上的伤口因为动作，又渗出了几滴金血。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感觉身体一轻，整个人被那男子拦腰抱了起来。
男子的手臂很有力，却也很冷，抱着他的时候，像是抱着一件没有温度的物品。窦灵渊下意识地想挣扎，却被男子身上的冷香和那股无形的压迫感定住了身体，连动都动不了。他只能被迫靠在男子的怀里，看着男子的下颌线，感受着对方平稳却冰冷的心跳。
男子抱着他，转身朝着地牢外走去。墨色的衣摆在地上拖过，遮住了那滩脓血和破碎的铁链，也遮住了窦灵渊留在石墙上的最后一点气息。
走出地牢的那一刻，外面的天光有些刺眼，窦灵渊下意识地闭了闭眼。他能听到风的声音，能闻到外面空气里的草木香，还能感觉到男子抱着他，脚步轻快地穿过黑煞帮的院子——他不知道院子里发生了什么，只偶尔听到几声短促的惨叫，然后就恢复了寂静，想来那些守卫，也都和周三一样，成了这男子手下的亡魂。
他靠在男子的怀里，昏昏沉沉的，意识渐渐模糊。最后的记忆，是男子身上那清冽又带着毒意的冷香，和那双藏在阴影里的、冰冷却专注的眼睛。
他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不知道对方要带自己去哪里，更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新的折磨，还是……一丝渺茫的生机。
只知道，从被这个人抱起来的那一刻起，他那如同死水般的命运，似乎终于有了一丝不一样的波澜。
男子抱着窦灵渊，脚步不停，很快就走出了黑煞帮的山门，消失在山林深处的阴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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