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浴后的第三日，幽谷难得放了晴。晨雾散得早，阳光透过药圃的藤蔓，在青石板上织出细碎的光网，连空气里的药香都添了几分暖意。窦灵渊蹲在药圃边，正给那株醒神草松土——经过几日的照料，草叶己全然恢复翠绿，顶端还冒出了嫩黄色的新芽，指尖触上去，能清晰感受到里面流动的鲜活灵气。
“力道轻些，根须脆。”
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灵渊手上的动作一顿，连忙收了力气，改用指尖轻轻拂去根部的浮土。他回过头，见阎隽意站在不远处，手里拿着一本线装古籍，墨色深衣的下摆扫过青石板上的露珠，留下一串湿痕。晨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竟让那双冰寒的眼睛里多了丝极淡的暖意，不再像往日那般拒人于千里。
“知道了，阎先生。” 灵渊应道，嘴角忍不住弯了弯。这几日因药浴的缘故，他的灵体恢复得极快，不仅之前的虚弱感渐渐消散，连化形时偶尔出现的指尖透明的情况也少了。阎隽意虽依旧话少，却会在他打理药草时站在一旁，偶尔提点一两句，甚至在他煮糊了粥时，也只是皱眉说了句“下次火别太旺”，而非往日的讥讽。
这样的阎隽意，让灵渊渐渐放下了最初的恐惧，心里甚至生出了一丝莫名的亲近——他开始觉得，这个被江湖人称作“鬼医”的男人，或许并非如传闻中那般冷酷无情，只是他的心，被一层厚厚的寒冰裹着，需要慢慢融化。
正午时分，灵渊煮了一锅菌菇汤。汤是用幽谷深处采的新鲜菌子和山鸡炖的，汤色乳白，香气飘满了整个院子。他盛了两碗，端到石桌上，见阎隽意还在药房里捣药，便走过去敲门：“阎先生，该吃饭了。”
药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阎隽意走出来，手里还拿着一个刚研磨好的药粉包，脸色却比早上苍白了几分，眼底也多了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放着吧。” 他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灵渊心里微微一紧，忍不住多问了句：“阎先生，您是不是不舒服？”
阎隽意愣了一下，随即摇头，走到石桌旁坐下，拿起汤匙舀了一口汤。汤的温度刚刚好，鲜美的味道在舌尖散开，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缓了几分。“还好。” 他淡淡道，没再多说，却下意识地放慢了喝汤的速度，指尖偶尔会轻轻着碗沿——那是他寒毒即将发作时的细微反应，只是灵渊此刻还未察觉。
午后，灵渊在房间里翻看阎隽意借给他的《本草集注》，忽然听到外面传来“哐当”一声响，像是瓷器摔碎的声音。他心里一慌，连忙放下书跑出去——只见药房的门敞开着，地上碎了一个青瓷药碗，黑色的药汁洒了一地，正冒着淡淡的黑气。而阎隽意，正扶着门框，身体微微颤抖，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墨色的深衣上竟凝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阎先生！” 灵渊惊呼一声，连忙跑过去想扶他，刚碰到他的手臂，就像触到了一块千年寒冰，刺骨的寒意瞬间顺着指尖蔓延到全身，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阎隽意猛地甩开他的手，踉跄着后退了一步，靠在墙上，呼吸变得急促，胸口剧烈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白色的雾气，落在衣襟上，瞬间凝结成细小的冰珠。“别过来！” 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压抑的痛苦，眼神也变得混沌起来，不再有往日的锐利。
灵渊站在原地，心里又慌又急。他认得这种症状——这是阎隽意毒发的样子，只是比上次在第西章时更严重。上次只是房间结霜，这次连阎隽意身上都凝了霜，可见“烬霜”之毒这次发作得有多凶险。
“阎先生，您撑住，我去拿药！” 灵渊说着，就要转身去药房找之前阎隽意毒发时用的药，却被阎隽意厉声喝住：“不用……没用……”
话音刚落，阎隽意的身体便沿着墙壁滑了下去，重重地摔在地上。他蜷缩着身体，双手紧紧抱着膝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额头上渗出的冷汗瞬间就结成了冰，脸色也从苍白变成了青紫色，看起来痛苦至极。
灵渊再也顾不上阎隽意的警告，快步跑过去，蹲在他身边。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周围的温度在急剧下降，地上的青砖己经开始结霜，连不远处药圃里的藤蔓都被寒气冻得微微颤抖。“阎先生，我该怎么办？” 灵渊的声音带着颤抖，他想帮忙，却不知道该做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阎隽意痛苦，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
阎隽意意识己经有些模糊，他能感觉到身边有一股熟悉的、温暖的灵气，那是能缓解他痛苦的气息。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抓住了灵渊的手腕，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将他猛地拉到自己身边，紧紧抱住。
“别……别走……” 阎隽意的头埋在灵渊的颈窝，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呼吸带着刺骨的寒意，却又带着一丝本能的依赖，“热……再给我点热……”
灵渊被他抱得很紧，几乎喘不过气，刺骨的寒意让他浑身发抖，可他却没有推开阎隽意——他能感受到阎隽意身体的剧烈颤抖，能听到他压抑的痛苦呻吟，能感觉到他隐藏在冷漠下的脆弱。这种脆弱，让他心疼，让他无法拒绝。
他缓缓闭上眼睛，调动体内的灵气——这次他没有像上次那样犹豫，而是将灵气凝成一缕，轻轻渡进阎隽意的体内。纯净的灵气像暖流一样，顺着阎隽意的肌肤渗入，缓解着他体内的寒毒。果然，随着灵气的注入，阎隽意的颤抖渐渐减轻了些，呼吸也稍微平稳了一点。
可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阎隽意体内的寒毒似乎被灵气刺激到了，原本趋于平稳的气息突然变得狂暴起来，一股更浓烈的寒意从他体内爆发出来，瞬间将灵渊包裹。灵渊只觉得浑身一冷，像是被扔进了冰窖，灵气在体内也变得紊乱起来，差点反噬自身。
“咳……咳咳……” 阎隽意猛地咳嗽起来，咳出的血落在灵渊的衣襟上，瞬间就结成了黑色的冰粒。他的意识更加模糊，开始无意识地呓语，声音断断续续，却清晰地传入了灵渊的耳中。
“……烬霜……生……生下来就带的……”
“……逃不掉……天命……都逃不掉……”
“……家族……都死了……就剩我……”
灵渊的身体瞬间僵住，耳边嗡嗡作响。他屏住呼吸，仔细听着阎隽意的呓语，每一个字都像一块石头，砸在他的心上。
生下来就带的？“烬霜”毒竟然是阎隽意出生时就有的？那他这些年，岂不是每天都在承受这种刺骨的痛苦？还有“家族”“都死了”——难道阎隽意的家人，都因为这毒，或者因为其他原因不在了？“天命”又是什么？是说他注定要被这毒折磨吗？
无数个疑问涌上灵渊的心头，让他心里五味杂陈。他看着怀里依旧在呓语的阎隽意，苍白的脸，紧锁的眉头，痛苦的神情，忽然觉得这个男人很可怜——他看似拥有高超的医术和毒术，看似冷漠强大，可实际上，他只是一个被先天奇毒折磨、被命运捉弄的可怜人。
不知过了多久，阎隽意的呓语渐渐停了下来，身体的颤抖也彻底平息，呼吸变得平稳。他似乎是耗尽了力气，靠在灵渊的怀里，沉沉睡了过去，脸上的青紫色也渐渐褪去，恢复了往日的苍白。
周围的寒意渐渐消散，地上的白霜开始融化，留下湿漉漉的痕迹。灵渊小心翼翼地扶着阎隽意，想把他扶回房间，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己经被冻得僵硬，手臂也因为长时间被阎隽意抱着而发麻。
他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才将阎隽意扶起来，慢慢朝着他的房间走去。阎隽意的身体很轻，却又带着一股无形的重量，压在灵渊的身上，也压在他的心里。
将阎隽意放在床上，盖好被子，灵渊才松了口气。他坐在床边，看着阎隽意沉睡的脸——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了片浅影，嘴唇依旧没什么血色，却比刚才安稳了许多。灵渊伸出手，想轻轻碰一下他的额头，看看温度是否恢复正常，可手伸到一半，又犹豫着缩了回来。
他想起阎隽意刚才的呓语，想起“烬霜”毒，想起“家族”“天命”，心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心疼，有好奇，有担忧，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想靠近的渴望。
他想知道，阎隽意的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想知道，“烬霜”毒到底能不能解？他想知道，那个看似冷漠的男人，心里到底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痛苦？
灵渊轻轻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幽谷的夜又开始变冷，风穿过藤蔓，发出轻微的声响。他摸了摸自己的衣襟，那里还残留着阎隽意咳出的、己经融化的血痕，带着一丝淡淡的药味。
“烬霜……” 灵渊低声自语，眼神里带着一丝坚定，“我一定会弄明白的。”
他不知道，这个念头一旦生根，就会在未来的日子里，牵引着他一步步靠近阎隽意的世界，靠近那些被尘封的秘密，也靠近那份注定纠缠的宿命。
而床上的阎隽意，似乎在睡梦中感受到了什么，眉头微微动了一下，嘴唇轻轻抿起，却没有醒来。他的手无意识地抓着被子，像是在抓住什么重要的东西，那是他在清醒时，绝不会流露出的脆弱与依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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