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厅的喧嚣被厚重的玻璃门隔开，如同另一个模糊的世界。清冷的月光取代了人造的水晶灯光，洒在宽敞的露天阳台上，将一切都蒙上了一层银辉，也照出了更多阴影。
谢煊靠在大理石栏杆上，夜风吹起他赤褐色的发丝，他微微眯着眼，享受着短暂脱离那个虚伪场合的片刻清凉。腿伤在药物和短暂休息后缓和了一些，但依旧提醒着他不久前的狼狈。他手里把玩着那个小小的、伪装成袖扣的微型信号接收器，嘴角噙着一丝满意的笑。克莱斯特那边的“信号”己经开始稳定传输，一切似乎都在按计划进行。
轻微的滑门开启声。
谢煊没有回头，但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随即又放松下来，笑容加深。他知道是谁。
凌夜走到阳台另一端，与他隔着几步的距离，同样倚靠在栏杆上。他没有看谢煊，而是眺望着脚下被深红色戒严灯光笼罩的烬城，侧脸在月光下如同冷硬的雕塑。
“阳台风景不错，”谢煊率先开口，语气懒洋洋的，“就是少了点情趣。你说呢，执政官阁下？”他侧过头，目光大胆地描摹着凌夜的轮廓。
凌夜没有接他的话茬，声音平稳冰冷，如同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克莱斯特的情妇，三年前因滥用未注册抑制剂导致器官衰竭，死在‘蓝雀’俱乐部三楼的套房里。消息被压了下去。”
谢煊把玩接收器的动作停顿了一下，脸上的笑意淡去几分。他知道这件事，那是“灰烬”早期试图揭露的理事会丑闻之一，但失败了。
凌夜继续道，依旧看着远方：“克莱斯特认为那是意外。但他不知道，那种抑制剂的核心成分，就来自他名下基金会资助的一个‘医疗研究’项目。而那个项目，最初的资金审批，是我签的字。”
他缓缓转过头，黑色的眼眸在月光下深不见底，终于对上了谢煊的视线。
“现在，你还觉得那支舞，换来的情报很划算吗？”
他在告诉他：你窃取的情报，是我早己知道，甚至某种程度上参与掩盖的。你沾沾自喜的成果，在我眼里或许一文不值，甚至是一个早己布设好的陷阱的诱饵。
谢煊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他站首身体，琥珀色的眼眸里锐光闪烁，不再是玩世不恭，而是冰冷的审视：“你知道？那你为什么还留着他？”
“腐烂的果实，挂在树上，才能看清哪些蛀虫会被吸引而来。”凌夜的声音没有丝毫情绪，“也能让自以为聪明的鸟儿，放松警惕。”
这句话的指向性再明显不过。
空气瞬间绷紧。两人之间的空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压缩，充满了危险。
谢煊盯着他，试图从那双冰冷的眼睛里找出丝毫破绽。月光下，凌夜的表情完美无瑕，只有一种洞悉一切、掌控一切的冷漠。
“所以，‘摇篮’呢？”谢煊逼近一步，声音压低了，带着一种尖锐的质疑，“也是挂在树上的腐烂果实？用来吸引蛀虫和鸟儿的？那里面进行的‘研究’，那些消失的人，那些因为‘禁令’得不到救助而死去的普通人……也都是你计划的一部分？”
他终于撕破了那层暧昧挑衅的伪装，问出了最核心、最尖锐的问题。月光照在他脸上，那双总是带笑的眼眸里，此刻燃烧着真实的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被欺骗的刺痛感？如果他以为凌夜只是冷酷，但尚有底线……
凌夜沉默地看着他，月光在他眼底投下深深的阴影。过了几秒，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比夜风更冷：
“秩序，需要代价。有些真相，比谎言更令人绝望。”
这个回答，近乎默认，却又冰冷得令人心寒。
谢煊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被无形的拳头击中了胸口。他看着凌夜，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人。不是那个被他撩拨时会动怒的冰冷执政官，而是一个真正……为了某种秩序，可以漠视一切，包括生命和真相的……怪物。
他突然笑了起来，笑声里没有了之前的愉悦，只剩下冰冷的嘲讽和失望。
“代价？说得真轻松。”他后退一步，重新靠回栏杆，目光扫过下方沉寂的城市，“就是不知道，当有一天，这代价轮到你自己，或者你在乎的人头上时，执政官阁下是否还能这么……冷静客观。”
凌夜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但很快平复。
“不会有那一天。”他的声音斩钉截铁。
“是吗？”谢煊挑眉，语气重新带上了那点恶劣的意味，“就像你刚才笃定我不会在舞池里对你做什么一样？”
他又把话题拉回了那危险的、充满性张力的领域，仿佛要用这种方式来反击对方那种非人的冰冷，在他完美的防御上凿开一道口子。
凌夜的眼神瞬间结冰。
就在这时，阳台下方远处的街道，突然传来一阵短暂的、急促的脉冲枪声和悬浮车引擎的轰鸣，随即又迅速远去，像是发生了一场小规模的追逐战。
两人都被这声响吸引，同时向下望去。
谢煊的接收器也轻微地震动了一下，显示克莱斯特的坐标正在快速移动，方向是理事会安全区。
凌夜的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快得如同错觉。
谢煊收回目光，看向凌夜，晃了晃手里的接收器，脸上又挂起了那种玩世不恭的面具，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尖锐对峙从未发生。
“看来我的‘小礼物’生效了。你的‘腐烂果实’好像被吓跑了。”他语气轻快，“那么，我也该告辞了。今晚很愉快，执政官阁下。”
他朝着阳台出口走去，经过凌夜身边时，脚步停顿了一下。
他没有看凌夜，而是望着前方的夜色，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凌夜耳中：
“下次见面，希望你不会又拿那些‘代价’和‘秩序’的大道理来搪塞。”
“换个新鲜点的说法。”
说完，他轻笑一声，身影融入了阳台入口的阴影中，迅速消失。
凌夜独自站在阳台上，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下方城市的骚动己经平息，仿佛从未发生。
他抬起手，看着掌心——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枚小巧的、闪烁着微光的金属纽扣。是从谢煊礼服袖口上，在刚才廊道拉扯或是舞池交锋时，被他无意间扯下的。
他握紧纽扣，冰冷的金属硌着掌心。
阳台上的对峙结束了。 没有输赢。
但有些东西，己经在月光的见证下，悄然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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