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酒店的灯火辉煌和冰冷杀机，谢煊如同回归水底的鱼，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锈带深处那庞大、混乱、却又能吞噬一切的阴影之中。他熟练地绕过几个正在为地盘争斗的小帮派，避开巡逻无人机那令人不适的扫描光束，最终停在了一扇毫不起眼、锈迹斑斑的铁皮门前。
门上有几道看似随意的划痕，他伸出手指，按照特定顺序触摸了几下。
咔哒。 门从里面被打开一条缝隙，一双警惕的眼睛向外张望，看到是他，立刻松了一口气，迅速将门拉开。
“煊哥！你回来了！”开门的是个十几岁的瘦弱男孩，代号“小齿轮”，是“灰烬”安置在这里的耳目之一。
门内是一个与外界截然不同的世界。这里原本可能是一个废弃的小型仓库，如今被改造成了拥挤却充满生活气息的庇护所。空气中弥漫着廉价营养膏和干净肥皂混合的味道。墙壁上贴着孩子们画的色彩鲜艳却扭曲的图画，内容大多是巨大的、压迫感十足的机器和灰色的天空，但偶尔也能看到一两个歪歪扭扭的、象征着太阳或花朵的图案。
十几个年龄不一的孩子聚集在这里，有的在破旧的地垫上玩耍积木（那些积木是用废弃零件打磨而成的），有的围着一台老旧的投影仪看着模糊的动画片（信号时断时续），还有几个大一点的孩子正帮着一位中年妇人分发晚餐。
看到谢煊进来，孩子们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煊哥哥！” “狐狸先生回来啦！” 孩子们叽叽喳喳地围了上来，小心地避开他受伤的腿，小手拽住他破损的礼服外套（他己经将显眼的丝绒外套脱了搭在手上，只穿着里面的衬衫）。
谢煊脸上那副玩世不恭、充满挑衅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自然而然的、带着些许疲惫却真实的柔和。他揉了揉一个抱着他腿的小女孩的脑袋，从口袋里变魔术般掏出几块用彩色糖纸包着的、来自上层社会的合成糖果——大概是刚才在宴会上顺手牵羊的。
“喏，分着吃。小心蛀牙。”他把糖果递给年纪最大的那个女孩，然后顺势在一个看起来空着的木箱上坐下，小心地把受伤的腿伸首，轻轻嘶了口气。
“又受伤了？”那个分发食物的中年妇人——“安姨”，曾经的护士，现在是这个庇护所的主要照料者——端着水和一个简陋的医疗盒走过来，眉头紧锁，语气带着责备和心疼。
“小伤，不碍事。”谢煊咧嘴一笑，接过水杯一饮而尽，然后任由安姨检查他腿上重新渗出血迹的绷带。
“每次都是小伤！”安姨一边熟练地拆开绷带重新上药，一边低声数落，“你就不能小心点？那么多孩子指着你……”
“知道啦知道啦，安姨，轻点……”谢煊龇牙咧嘴地讨饶，引得周围的孩子们咯咯首笑。
一个小男孩，大概五六岁，抱着一个用废弃管线和自己掰弯的铁丝做成的、歪歪扭扭的机器人模型，怯生生地走到谢煊面前。
“狐狸先生……送给你。”小男孩把模型递过来，眼睛亮晶晶的，“它……它可以保护你。”
谢煊愣了一下，接过那个粗糙却充满心意的礼物，仔细看了看，然后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嗯！看起来很厉害！谢谢你了，小扳手！”他亲昵地叫了小男孩的绰号。
小男孩开心地跑开了。
谢煊看着手里的机器人模型，又看了看周围这些在困境中依然努力活着、眼中闪烁着微弱希望光芒的孩子，琥珀色的眼眸深处，那抹总是玩世不恭的神色渐渐沉淀下来，变得深沉。
这些孩子，很多都是“禁令”的首接或间接受害者。父母因为触犯各种荒谬的条例被带走“再教育”，或者像艾里奥一样，因为得不到及时的医疗救助而死去，留下孤苦无依的他们。锈带这样的庇护所不止一个，但资源永远匮乏，时刻面临着被红翼卫队发现的危险。
“今天……还好吗？”谢煊低声问安姨。
安姨叹了口气，手下包扎的动作没停：“还能怎么样？营养膏又快见底了。‘咳嗽病’又开始在小的里面传染，药快不够了。昨天还有红翼的人在外面那条街盘查，差点摸过来，幸亏小齿轮机灵……”
谢煊沉默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着那个冰冷的、粗糙的机器人模型。
这就是他战斗的理由。不仅仅是为了破坏，为了挑衅那个冰冷的执政官。更是为了这些在深红之网下挣扎求生的、最微不足道的生命。为了让他们能多吃一块糖，多一点点药，多一丝活下去的希望。
他想起凌夜在阳台上那句冰冷的“秩序需要代价”。
代价？ 凭什么代价要由这些孩子来付？
一股熟悉的、压抑的怒火在他胸腔里翻腾，却又被他强行压下，转化为更坚定的决心。
安姨包扎好伤口，抬起头，看着谢煊紧绷的侧脸和眼底深处的情绪，放缓了语气：“你也别太逼自己。我们都知道你在做什么……小心点。”
谢煊深吸一口气，再抬起头时，脸上又挂起了那副轻松的笑容，仿佛刚才的沉重只是错觉：“放心，安姨，我命硬得很。下次回来，我给你弄点真止疼药，不是这些过期玩意儿。”
他站起身，试着走了两步，腿还是疼，但能忍受。
他不能久留。这里相对安全，但他的存在本身就是最大的危险。
他摸了摸几个孩子的头，把那个小机器人模型仔细地收进口袋，然后对安姨和小齿轮点了点头，再次走向那扇铁皮门。
“走了。”
门打开，又关上。
将他与那片短暂的、脆弱的温暖再次隔绝。
门外，是冰冷、残酷、需要他继续去撕咬、去破坏的现实。
但口袋里那个粗糙的机器人模型，和孩子们依赖信任的眼神，成了他心底最坚硬的铠甲，和最柔软的软肋。
他深吸了一口锈带污浊却真实的空气，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一瘸一拐地，再次投入阴影之中。
他不仅是“火狐”。 也是这些锈带孩子们的…… “煊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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