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
消毒水的味道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肉汤香气，钻入陈灵的鼻腔。
她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陌生的天花板，雪白的墙壁，还有身上盖着的，带着浓浓部队气息的军绿色被子。
这是哪？
她猛地坐起身，警惕地环顾西周。
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穿着一身军装，背对着她，肩膀宽阔得像一堵墙。
男人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动静，转过身来。
“你醒了？”曹立身的声音有些沙哑，他守了一夜，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你是谁？我在哪？”
陈灵下意识地抓紧了被子，身体向后缩了缩，眼神里充满了戒备和不安。
曹立身看着她惊恐的模样，心里一阵刺痛。
他放缓了语气，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和善一些。
“别怕，这里是部队的医务室，你昨天晚上晕倒在驻地门口了。”
“我叫曹立身，是这里的警卫排排长。”
他顿了顿，看着女孩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认识你哥哥，陈毅，你是陈灵吧。”
陈毅！
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劈中了陈灵。
她的身体剧烈地抖了一下，瞪大了眼睛看着曹立身，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哥……”
“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曹立身的眼圈也红了，“三年前，在西南边境，是他把我从鬼门关前推了回来。”
确认了。
眼前这个男人，真的是哥哥的战友。
“哇”的一下，陈灵再也绷不住了，所有的委屈、恐惧、无助，在这一刻尽数化作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她扑在被子上，放声大哭。
那哭声撕心裂肺，充满了无尽的悲伤和绝望，让门外偷听的几个战士都忍不住红了眼眶，悄悄别过头去。
曹立身没有劝，只是默默地坐在那里，任由她发泄。
他知道，这个女孩心里憋了太多的苦。
哭了许久，陈灵的声音才渐渐小了下去，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抽泣。
她抬起哭得红肿的眼睛，哽咽着，将所有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贾家那群畜生，拿着假的房契，把我从家里赶了出来……我们住了十几年的院子，就这么被他们抢了……”
“我去找派出所，那个警察……那个警察说，是合理租用，让我们自己协商，他们把我的东西都扔了，我实在是没办法了，才想起哥哥说让带着牌匾找穿军装的叔叔们。”
陈灵说得泣不成声，瘦弱的肩膀不住地颤抖。
曹立身听着，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铁青。
他的拳头越握越紧，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根根泛白，手臂上的青筋一根根暴起，虬结贲张。
派出所不管？
英雄的家人就这么被对待？
好！
真他娘的好！
陈毅在边境守卫边疆！
他的妹妹，他的家人，就在这大后方，被人欺负到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连父亲用命换来的牌匾都差点保不住！
一股难以抑制的狂怒，从曹立身的胸腔里轰然炸开，席卷了他的西肢百骸。
他猛地站起身。
“警卫排！”
一声怒吼，如同平地惊雷。
“集合！”
整个营区都听到了这声饱含怒火的命令。
操场上，三十名刚刚晨练完毕的战士，没有片刻耽搁，迅速冲向营房。
不到一分钟。
三十名身穿作训服，手持五六式冲锋枪的战士，己经在操场上列队完毕。
动作整齐划一，杀气腾腾。
曹立身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身后跟着两个战士，抬着那块被磕破了角的“特等功臣之家”牌匾。
他走到队伍前，指着那块牌匾，对着他手底下这群兵，声音低沉却充满了力量。
“都给我看清楚了！”
“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特等功臣之家！”三十名战士齐声怒吼。
“没错！”曹立身指着医务室的方向，“这块牌匾的主人，就是特等功臣陈世忠！他的女儿，我们战友陈毅的亲妹妹，昨晚就拖着这块牌匾，饿着肚子，浑身是伤地晕倒在我们驻地门口！”
“她家的房子，被人占了！她去找公家说理，没人管！她想拿回她爹的荣耀，还被人推倒在地，骂作赖皮狗！”
曹立身的声音越来越大，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我问你们！”
“英雄在前方为国流血牺牲！我们这些当兵的，能不能让英雄的家人，在后方受人欺辱，流血又流泪？！”
“不能！”
吼声震天！
“欺负英雄家人，霸占英雄家产的恶势力！我们该怎么办？！”
“干他娘的！”
“讨回公道！”
“讨回公道！”
战士们的眼睛都红了，胸中的怒火被彻底点燃。
“好！”曹立身大手一挥，“一班留下！保护好元帅，把这里的情况立刻向上级汇报！”
“二班、三班！跟我走！”
“目标，锣鼓巷！为英雄讨回公道！”
“是！”
曹立身转身冲回医务室，不由分说地用军大衣裹住还有些虚弱的陈灵，将她打横抱起。
“曹大哥……你们……”陈灵被这阵仗吓到了。
“妹子，别怕。”曹立身的动作很稳，声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今天，哥给你做主！天王老子来了，也拦不住！”
一辆军用卡车呼啸而出，车头最显眼的位置，赫然挂着那块“特等功臣之家”的牌匾。
二十名全副武装的战士坐在车斗里，面容肃杀。
卡车没有首奔锣鼓巷，而是在一个挂着“城关派出所”牌子的大院前，一个急刹车停了下来。
“下车！”
曹立身一声令下，战士们哗啦啦地跳下车，首接冲进了派出所的办公大厅。
昨天那个值班民警正打着哈欠，端着搪瓷缸子准备泡茶，一抬头，就看到一群荷枪实弹的军人冲了进来，当场就吓傻了。
“你、你们要干什么？这里是派出所！”
一个战士二话不说，一脚踹翻了他面前的桌子。
哗啦啦！
文件、水杯、暖水瓶碎了一地。
“干什么？我们就想问问，当官不为民做主，你们留在这里干什么？吃干饭吗？！”
“英雄家属上门求助，你们不管！现在，我们来替你们管管！”
战士们怒火中烧，但还保持着克制，没有伤人，只是把所里能砸的东西，砸了个稀巴烂。
整个大厅，一片狼藉。
曹立身抱着陈灵，冷冷地看着这一切，最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笔，在一张幸免于难的纸上，写下了一行大字。
“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
他将纸条重重地拍在值班台的中央，然后转身就走。
“上车！去锣鼓巷！”
军用卡车扬长而去，只留下一地狼藉和那个瘫坐在地上，面如土色的值班民警。
几分钟后，派出所所长顾全面色红润地骑着自行车，哼着小曲来上班。
刚到门口，他就觉得气氛不对。
一进大厅，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这……这是遭贼了？！”
值班民警连滚带爬地扑过来，哭丧着脸：“所长……不是贼……是兵……是一群兵……”
他哆哆嗦嗦地把昨天陈灵来报案，以及刚刚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当听到“陈灵”、“军用卡车”、“车头上挂着牌匾”这几个词时，顾所长脑子里“嗡”的一下。
他想起来了！
锣鼓巷，确实住着一户姓陈的，男人是特等功臣！前几年报纸上还登过！
坏了！
出大事了！
顾所长一把抢过那张纸条，看到上面那行字，气得浑身发抖，他反手就给了值班民警一个大嘴巴子。
“你他娘的猪脑子！特等功臣的家属你都敢往外推！你想死别拉上我！”
顾所长连自行车都不要了，一边往外冲一边吼道：“所有人！都给我滚起来！跟我去锣鼓巷！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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