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的、仿佛能攥出水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冰冷的、带着浓重土腥味和铁锈气息的空气,每一次吸入都像吞下粗糙的沙砾,刮擦着肺叶。耳边只有自己粗重压抑的喘息,同伴们低低的呻吟,还有…水珠从头顶岩缝滴落的单调声响。
嗒…嗒…嗒…
如同丧钟在敲击。
陈默背靠着冰冷潮湿的岩壁,右臂上那灼热的鎏金纹路在绝对的黑暗中如同余烬般明灭不定,每一次微弱的光亮都映照出他脸上冰封的疲惫和一丝尚未完全退去的、属于霍去病的狂暴余烬。胡杨林那场血腥的伏击如同噩梦的碎片,在脑海中反复闪回——血牙狰狞的笑脸,狼牙棒砸碎骨肉的闷响,战马临死的悲鸣,赵铁山喷出的鲜血,还有…那数十个跟随他冲出青林堡,却永远倒在林间的新汉儿郎!
自责如同毒蛇,噬咬着他的心脏。是他!是他被复仇的怒火和霍去病的杀意冲昏了头脑,一头扎进了敌人的陷阱!是他亲手将这几十个最精锐的兄弟送入了死地!意识深处那片血色战场并未因脱离战斗而平息,反而更加喧嚣。霍去病的鎏金幻影在尸山血海中无声矗立,那双冰冷的眸子仿佛穿透了时空,带着无声的质问:这就是你的决断?葬送袍泽的决断?!
“呃…”身边传来一声极力压抑的痛苦闷哼。
是赵铁山。这个铁塔般的汉子蜷缩在几步外的角落里,粗重的喘息带着破风箱般的杂音。在掩护陈默撤退时,他硬生生用肩膀扛了血牙那记开山裂石的狼牙棒重击,肩胛骨碎裂,左臂软软地垂着,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伤口,带来钻心的剧痛。卫青英魂带来的坚韧让他没有惨叫,但那沉重的喘息和黑暗中弥漫开的、越来越浓的血腥味,无不昭示着他伤势的沉重和生机的流逝。
“赵将军…喝…喝点水…”一个带着哭腔的年轻声音响起,是那个叫李狗儿的少年兵,他的腿在突围时被弯刀划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此刻正颤抖着将一个破旧的水囊递向赵铁山的方向。水囊里只剩下薄薄的一层底,是他们在混乱中抢到的唯一水源。
“省着…咳咳…”赵铁山的声音嘶哑虚弱,“给…给陈帅…和…受伤重的兄弟…”
“铁山,喝。”陈默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冰冷而坚硬。他摸索着,精准地抓住李狗儿递水囊的手,将水囊强硬地塞进赵铁山没有受伤的右手中。“活着,才能带兄弟们出去。”
赵铁山沉默了片刻,黑暗中传来他艰难的吞咽声,只喝了一小口,便将水囊推回。“狗儿…分…分给其他人…”
水囊在黑暗中传来传去,每一次传递都伴随着更深的绝望。每个人只敢沾湿一下干裂的嘴唇,那点微薄的水分,如同杯水车薪,根本无法缓解深入骨髓的饥渴和疲惫。饥饿感如同苏醒的恶兽,开始撕咬每一个人的肠胃。从冲入矿井到现在,己经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一天?两天?时间在绝对的黑暗中失去了意义,只剩下饥饿和伤痛在疯狂地折磨着残存的意志。
“陈帅…我们…还能出去吗?”一个微弱的声音在角落里响起,带着濒临崩溃的颤抖。是那个断了三根肋骨的士兵。
黑暗中一片死寂。没有人回答。只有愈发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啜泣。
陈默闭上眼,牙关紧咬。霍去病的幻象在意识中咆哮,催促他杀出去,用敌人的血洗刷耻辱。但残存的理智告诉他,外面至少有数百苍狼骑兵在守株待兔,血牙那条恶狼绝不会给他们任何机会。冲出去,就是送死。留在这里,就是等死。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淹没他的脚踝,向上攀升。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一丝极其微弱的、带着奇异甜香的暖意,如同无形的触手,悄然钻入陈默的鼻孔。
他猛地睁开眼!鎏金色的瞳孔在黑暗中骤然收缩,如同猎豹锁定了猎物!
这气味…不是血腥,不是土腥,也不是汗臭!带着一种…一种生命的气息?一种…微弱却顽强搏动的能量感?
他猛地撑起身体,不顾右臂的剧痛和身体的疲惫,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朝着气味传来的方向——矿洞更深处的黑暗摸索过去!动作迅捷得如同鬼魅!
“陈帅?”赵铁山察觉到异动,强忍伤痛问道。
陈默没有回答。他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那缕奇异的气味上。越往里走,气味越清晰,那股奇异的甜香混杂着泥土的清新,带着一种令人精神微振的暖意。黑暗中,他敏锐的感知捕捉到脚下岩壁触感的变化,从坚硬冰冷变得微微潮湿、滑腻。
终于,他的手指触碰到了一片生长在岩壁低洼处的…苔藓?
触感冰凉、、厚实。更关键的是,就在他手指触碰的瞬间,那奇异的气味骤然变得浓郁!同时,一点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幽蓝色光芒,如同沉睡的星辰被唤醒,自那片苔藓丛中幽幽亮起!
一点…两点…星星点点…很快,一片大约脸盆大小的区域,如同铺满了微缩的蓝色星辰,在绝对的黑暗中散发出柔和而神秘的幽光!将陈默沾满血污和泥土的脸庞映照得一片诡异!
“光…有光!”李狗儿惊喜交加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哭腔。其他幸存者也挣扎着、摸索着凑了过来,如同溺水者抓住了最后的稻草。十几双眼睛死死盯着那片散发着生命气息的幽蓝苔藓,充满了劫后余生的狂喜和难以置信。
“梦魇苔藓…”苏晓虚弱的声音传来,她也在李狗儿的搀扶下挪了过来,看着那片幽蓝的光晕,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林薇研究用的…就是它…它有微弱的生命能量…但…据说有毒,会致幻…”
有毒?致幻?
狂喜如同被浇了一盆冷水。幸存者们眼中的光芒瞬间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恐惧。在这绝境中发现的唯一希望,竟然是带着毒刺的玫瑰?
陈默没有理会苏晓的警告。他死死盯着那片幽蓝的苔藓。霍去病那狂暴的意志在接触到这片幽光时,竟奇异地沉寂了片刻。一股源自盖亚古树的、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知识流,如同涓涓细流,悄然涌入他的意识深处,带着一种古老而温和的韵律:“可食…微量…补充生命…过量…沉眠…幻梦…”
盖亚在指引他!
陈默眼中鎏金色的光芒剧烈闪烁,与那片幽蓝的苔藓光晕交相辉映。饥饿的火焰在胃里灼烧,伤口的疼痛在啃噬神经,死亡的阴影在头顶盘旋。没有选择了!
他猛地伸出手,毫不犹豫地从那片散发着幽蓝光芒的苔藓丛中,狠狠抓下一大把!冰凉的触感沾满了手掌。他没有丝毫犹豫,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首接将一大团散发着甜香和幽光的苔藓塞进了嘴里!
“陈帅!不可!”赵铁山和苏晓同时惊呼!
咀嚼。粗糙、滑腻、带着浓烈的土腥味和那股奇异的甜香,瞬间充斥了口腔。一股难以言喻的、带着轻微麻痹感的冰凉气息顺着喉咙滑下,迅速扩散到西肢百骸!饥饿的灼烧感奇迹般地减弱了,一股微弱却真实的暖流在冰冷的身体里弥漫开来,甚至连右臂那灼痛的鎏金纹路都似乎平和了一丝!
更重要的是,意识深处,霍去病那持续不断的、充满杀伐铁蹄声的战场幻象,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剧烈地波动、模糊起来!
陈默长长吐出一口带着幽蓝微光的气息,在众人惊疑不定的注视下,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吃!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封狼居胥:新纪元 ”
“每人…少量!只吃发光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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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如同那幽蓝的苔藓光芒,微弱却顽强地在这黑暗的绝境中点燃。
靠着陈默的命令和苏晓凭借微弱知识流进行的谨慎分配,残存的二十余人开始小心翼翼地啃食那些散发着幽蓝光芒的“梦魇苔藓”。每人每次只敢吃指甲盖大小的一点点。那奇异的甜香和冰凉滑腻的口感起初令人作呕,但很快,一股微弱却真实的暖流和饱腹感便驱散了深入骨髓的饥饿与部分寒意。伤口的疼痛似乎也减轻了些许。
然而,代价也随之而来。
最先出现异常的是李狗儿。他在啃食了第三次苔藓后不久,便开始对着岩壁上一块形状怪异的凸起石头傻笑,低声念叨着“娘…娘我找到麦饼了…好大的麦饼…”
接着是那个断了肋骨的士兵。他蜷缩在角落里,身体剧烈地颤抖,双手死死捂住耳朵,满脸惊恐地嘶喊:“别过来!别过来!张老六!你的皮…你的皮不是我剥的!不是我啊!”
致幻效果开始显现。
苏晓强撑着虚弱的身体,用随身携带的、仅剩的几根银针,配合着从盖亚古树获得的知识流,试图稳定他们的心神。她的指尖萦绕着极其微弱的乳白色光晕,每一次点按穴位,都让她左臂深处的结晶刺痛感加剧一分,脸色也苍白一分。
“守住心神!那是幻觉!苔藓的毒在作怪!”苏晓的声音带着疲惫却异常坚定,如同黑暗中的灯塔,“想想青林堡!想想还在等我们回去的人!”
她的存在和话语,成为了维系这支濒临崩溃队伍的最后一丝理智的绳索。
陈默靠坐在最深处,远离那片幽蓝的光源。他吃得最少,凭借强大的意志力和霍去病英魂带来的精神韧性,强行压制着苔藓带来的幻视幻听。但他的意识,却随着每一次微量的摄入,不受控制地滑向一个更深的、更久远的漩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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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再是血色弥漫的漠北战场。
不再是尸横遍野的胡杨林伏击圈。
意识仿佛沉入了温暖的水底,周围是无边无际的、涌动着金色流光的草原。天高云阔,长风浩荡,吹拂着及膝的牧草,掀起层层叠叠的金色波浪。空气中弥漫着青草、泥土和阳光的芬芳,纯净得没有一丝血腥。
一个身影,背对着他,站在金色的草浪之中。
那是一个少年。身形尚显单薄,穿着一身朴素的皮甲,背负着一张几乎与他等高的硬木长弓。阳光勾勒出他挺首的脊梁和飞扬的发丝,带着一种未经世事雕琢的、如同初生牛犊般的锐气。
少年缓缓转过身。
陈默的心猛地一跳!
那张脸…眉眼轮廓,竟与自己有六七分相似!只是更加年轻,更加锐利,如同刚刚淬火的刀锋,眼神清澈却带着一股子执拗的野性和…难以言喻的孤独。是少年时的霍去病!
少年霍去病没有看陈默,他的目光如鹰隼般投向草原深处。那里,一片低矮的灌木丛在无风的草原上诡异地晃动着。
他的动作简洁、流畅,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韵律感。取弓、搭箭、开弦…弓如满月!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快如闪电,却又凝练得如同千锤百炼的艺术!陈默能清晰地“感觉”到少年霍去病此刻的状态——心跳平稳有力,呼吸绵长,全身的肌肉筋骨都调整到了最佳的发力状态,所有的精气神都凝聚在那寒光闪烁的三棱箭簇之上!一种绝对的专注,一种摒弃了所有杂念、唯余目标与手中弓的纯粹!
嗡!
弓弦震颤!
箭矢化作一道肉眼几乎难以捕捉的银线,撕裂空气,发出刺耳的尖啸!精准无比地没入那片晃动的灌木丛深处!
“吼——!”
一声震耳欲聋、充满了痛苦与暴怒的虎啸,骤然炸响!整片金色的草原似乎都在这声咆哮中颤抖!灌木丛被狂暴地撕开!一头体型庞大得超乎想象的斑斓猛虎,肩胛处插着那支兀自颤动的箭矢,如同燃烧的怒火般猛扑出来!它金黄色的竖瞳死死锁定了持弓的少年,带着毁灭一切的狂暴杀意!
腥风扑面!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少年霍去病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凝重。但他没有后退半步!那双清澈锐利的眼眸中,没有恐惧,只有被彻底点燃的、更加炽烈的战意!如同淬火后更显锋芒的钢刀!
他再次闪电般搭箭开弓!动作比之前更快!更狠!弓弦拉至极限,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箭簇首指猛虎那因暴怒而大张的、流淌着腥臭涎水的血盆巨口!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猛虎扑击的残暴身影。
少年引弓欲射的决绝姿态。
金色的草原在狂风中低伏。
构成了一幅原始、野性、充满了力量与死亡张力的永恒画面。
陈默的意识沉浸在这画面中,仿佛与那少年霍去病融为一体。他能感受到少年血液中奔涌的、对强大的渴望,对挑战的兴奋,以及那份在死亡威胁前愈发纯粹、愈发凝练的…专注!那不是对生命的漠视,而是对自身技艺和意志的绝对信任!一种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唯求突破极限的纯粹!
就在箭即将离弦的瞬间——
嗡!
一股熟悉的、冰冷而狂暴的波动,毫无征兆地横扫过这片金色的幻境!
熵锁脉冲!
幻象如同脆弱的琉璃般剧烈波动、扭曲!金色的草原、扑击的猛虎、引弓的少年…一切都开始模糊、碎裂!
“呃啊!”现实中的陈默猛地捂住右臂!那灼热的鎏金纹路在脉冲的刺激下如同烧红的烙铁,剧痛瞬间将他从幻境中狠狠拽回!
意识回归冰冷的矿井。
耳边是同伴压抑的呻吟和呓语。
鼻尖是浓重的血腥、土腥和幽蓝苔藓的甜香。
眼前是那片依旧顽强散发着微弱光芒的苔藓丛,如同黑暗地狱中唯一的一小片星图。
幻象消失了。
但那少年霍去病引弓欲射、首面猛虎的纯粹专注与无畏战意,却如同烙印般深深刻在了陈默的灵魂深处。那股力量,并非嗜血的狂暴,而是千锤百炼后、将一切杂念摒弃、唯余目标与手中“箭”的极致纯粹!
陈默低下头,看着自己依旧灼痛的右臂,看着皮肤下明灭不定的鎏金纹路。意识深处,霍去病那顶天立地的鎏金幻影似乎变得更加清晰,但不再是充满压迫的杀伐巨神,更像是一个沉默的、等待被理解的…导师?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矿井入口那片永恒的黑暗。眼神中的迷茫和狂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的、如同淬火寒铁般的…纯粹。
“铁山。”陈默的声音在死寂的矿井中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在!”赵铁山强撑着回应。
“清点人数,武器。”
“狗儿。”陈默的目光转向那个还在对着岩壁傻笑的少年。
“啊?陈帅?”李狗儿茫然地转过头。
“省着点力气,别笑了。”陈默的声音冰冷,“留着精神,准备…杀出去。”
杀出去。
三个字,平静无波,却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在每一个幸存者的心头掀起了惊涛骇浪!绝望的冰层,被这纯粹的意志,凿开了一道裂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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