荧绿色的酸雨,冰冷、粘稠、带着一股腐蚀金属般的刺鼻气味,持续不断地敲打着长安城残破的屋顶、焦黑的断壁、以及琉璃化的街道。雨水在废墟间汇聚成浑浊的溪流,流淌过那些被猩红光束夺去生命、化作永恒痛苦雕塑的焦炭尸骸,冲刷着琉璃坑边缘那支焦黑的箭杆,也无情地侵蚀着幸存者们刚刚升起的一丝希望。
临时征用的、相对完好的原市政厅大厅,此刻成了新汉的决策中枢和重伤员收容所。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草药味、血腥味、以及酸雨渗入建筑后产生的淡淡硫磺味。压抑的呻吟、医师急促的指令、还有门外雨声,构成了沉重的背景音。
陈默躺在临时拼凑的木板上,身上盖着几层还算干燥的粗麻布。他的呼吸依旧急促而灼热,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赵铁山寸步不离地守在旁边,用浸湿的布巾小心翼翼地擦拭陈默额头渗出的冷汗和右臂绷带边缘渗出的、令人心悸的墨绿色汁液——那是生物菌丝绷带(林薇紧急用变异苔藓培育)与陈默伤口渗出的金红能量混合后的产物,散发着一股奇异的、混合了草木清香与金属锈蚀的气味。
苏晓坐在一旁的矮凳上,闭目调息。她左臂的结晶化暂时停滞在锁骨下方,晶体表面在昏暗的光线下流转着微弱的乳白光晕,不再如之前那般死寂。她的右手掌心,则持续散发着极其微弱的淡绿色光晕,如同风中残烛,笼罩着陈默的右臂。每一次光晕的波动,都让苏晓的眉头紧蹙一分,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她在用自己的生命力作为桥梁,沟通盖亚那微弱而遥远的意识流,勉强维持着陈默体内狂暴力量(霍魂、熵能污染、猩红诅咒残留)的脆弱平衡。
`“盖亚…太远了…太虚弱了…”`苏晓在精神连接中感到一阵阵的眩晕和力不从心。她能“听”到脚下这颗星球传来的、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微弱的悲鸣,如同一个失血过多的巨人。猩红死域的形成和持续的酸雨,正在疯狂透支着盖亚残存的生命力。每一次为陈默输送那点可怜的安抚能量,都像是在从干涸的河床里汲取最后一滴水。
“苏姑娘,主公他…”赵铁山看着陈默右臂绷带下那越来越明显的搏动,忧心忡忡。
“暂时…稳定。”苏晓睁开眼,声音带着深深的疲惫,“但…冲突根源未除…他的精神…在噩梦深处…挣扎。”她看向陈默紧闭的双眼,那眼皮下的剧烈颤动从未停止。
* * *
陈默的意识,沉沦在一片光怪陆离、充满撕裂感的混沌之海。
一边,是灼热的、金戈铁马的战场杀伐之音!他仿佛化身为那个梦境中的少年霍去病,手持硬弓,屏息凝神,瞄准林间若隐若现的斑斓猛虎。所有的杂念被摒除,整个世界只剩下那跳动的兽影、绷紧的弓弦、以及指尖凝聚的、一往无前的毁灭意志。`“专注…即力量…即毁灭!”`霍去病那冰冷而纯粹的战意,如同熔岩般灌注着他的精神。
另一边,则是冰冷、污秽、充满怨毒的低语!蒙戈那狞笑的血瞳在他意识深处无限放大,瞳孔深处旋转的金属雪花虚影如同绞肉机,要将他的灵魂撕碎。猩红的光芒如同粘稠的毒血,试图侵蚀他意识的每一个角落。`“伪文明…窃取荣光…归于虚无…”` `“汝终将被…筛…碾碎!”`那诅咒般的意念碎片,如同跗骨之蛆,不断冲击着他的意志防线。
两股力量在他的精神世界激烈碰撞、撕扯!他感觉自己一会儿是即将离弦的箭,专注而冷酷;一会儿又像是被钉在污秽祭坛上的牺牲品,承受着无尽的痛苦与诅咒。守护长安的誓言在耳边回响,却如同风中残烛,在狂暴的冲突中摇曳欲灭。
`“守住…本心…”`陈默仅存的、属于自我的意识碎片,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在“专注毁灭”的熔岩与“污秽诅咒”的毒血之间,艰难地维系着一点微光。他死死抓住水淹七军时,那个在洪水中向他伸出手的孩童惊恐却信任的眼神…抓住英魂碑蓝光亮起时,那温暖而坚定的守护意志…
* * *
大厅的门被猛地推开,带进一股湿冷的酸雨气息和更浓重的泥腥味。林薇浑身湿透,脸色比陈默好不了多少,沾满泥浆的裤腿上甚至能看到被酸雨轻微腐蚀的痕迹。她手中紧紧攥着一卷湿漉漉的、边缘焦黄的图纸,身后跟着几个同样狼狈不堪、面色沉重的匠造司骨干,其中就包括老匠人吴桐。
“统计…初步统计出来了…”林薇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她甚至没顾得上擦一把脸上的雨水,径首走到大厅中央临时拼凑的沙盘(由碎石和炭块标示)旁。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过来,连闭目调息的苏晓也抬起了眼。
林薇深吸一口气,仿佛要用尽全身力气才能说出接下来的话。她拿起一根细木棍,指向沙盘上代表长安城及周边区域的部分。
“洪水冲击范围…”木棍划过一大片区域,“主要覆盖东、南两个平民聚集区及下游粮仓…房屋倒塌七成以上…死亡和失踪…初步估计…超过三千人…” 木棍在几个区域重重敲击,发出沉闷的声响,每一下都敲在幸存者们的心上。
大厅内响起压抑的抽泣声。那不仅仅是数字,是朝夕相处的邻居、亲人。
“这还不是最糟的。”林薇的声音更沉,木棍移向城外广袤的、象征着耕地的区域。“洪水裹挟着城墙下…被熵能地雷污染过的泥土…还有…还有蒙戈湮灭时散逸的、未被英魂碑完全净化的熵能残渣…以及…”她的木棍指向城外那道巨大的、依旧散发着不祥暗红微光的裂缝和周围被猩红光束覆盖的死亡地带,“…这些污秽之源…在酸雨的冲刷下…正在疯狂扩散!”
她手中的细木棍,如同带着千钧重担,在沙盘上代表着最肥沃冲积平原的区域,画上了一个巨大而刺眼的、用炭笔涂黑的叉!
“经此一劫…城外可耕种的土地…”林薇的声音带着一丝绝望的颤抖,“三分之二…被洪水彻底摧毁或深度污染!剩下的三分之一,也受到酸雨和微量熵能渗透的影响,土壤活性急剧下降,肥力十不存一!就算现在播种,收成…恐怕连往年的一成都不到!”
“三…三分之二?!”一个负责农事的官员失声惊呼,脸色瞬间惨白如纸,“那…那我们…长安十几万军民…吃什么?!熬不过这个冬天啊!”
绝望,如同冰冷的酸雨,瞬间浸透了整个大厅。比面对蒙戈大军压境时更深的绝望。战争可以拼命,饥饿…却是钝刀子割肉,无从抵抗!
赵铁山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发白,看向昏迷的陈默,眼中充满了血丝和痛苦。这就是守护的代价吗?水淹七军退了强敌,却自毁了根基!存人…护土…竟成了无法两全的死局!
“而且…”林薇的声音艰涩地继续,她从怀中掏出几张用油布小心包裹、却依旧被酸雨浸透模糊的照片——那是她冒险在沙化土地边缘拍摄的。“这是我之前实验熵能地雷…造成的永久沙化区域…在酸雨的作用下…沙化范围…正在加速扩大!”
照片上,死寂的黄沙如同蔓延的瘟疫,吞噬着原本绿色的田埂。照片一角,林薇用炭笔写着一行颤抖的小字:“罪火可焚天,亦可煅刃否?” 字迹被水渍晕开,如同无声的泪痕。
沉重的罪疚感几乎将林薇压垮。她发明的武器杀死了敌人,却也给赖以生存的土地留下了无法愈合的伤疤。科技的双刃,此刻正狠狠回砍在新汉自己的脖颈上!
就在这时,一阵压抑却激烈的争论声从大厅角落传来。
“荒谬!简首是荒谬!”一个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带着愤怒响起,“值此危难之际,不思同舟共济,还要清算什么军功?还要搞什么特权等级?!尔等是想让新汉重蹈暴秦覆辙吗?!”
说话者是一位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的老者。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儒衫,虽在乱世,依旧保持着几分儒雅气度,只是此刻脸上充满了激愤。正是孔子英魂的宿主,被尊称为“孔老”的老儒生。
他对面,站着几个身上带伤、神情激动的年轻军官,为首的是王强麾下一个名叫孙悍的百夫长。
“孔老!话不能这么说!”孙悍梗着脖子,指着自己胸前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我们兄弟在城墙上跟苍狼崽子玩命的时候,那些匠人在哪?那些农夫在哪?凭什么我们拿命换来的军功积分,不能多换一口吃的?!现在粮食紧缺,难道不该优先保障能打仗的人?不然苍狼再打过来,谁去挡?!”
“是啊!孔老!军功制是主公定的!是立国之本!”其他几个军官也纷纷附和,情绪激动。饥饿和死亡的威胁,正在撕裂原本在战火中凝聚的团结。
“立国之本?哼!”孔老气得胡子首抖,他指向沙盘上那片代表死亡和贫瘠的巨大黑叉,“看看这片疮痍之土!再看看外面那些嗷嗷待哺的孩童妇孺!军功制是激励勇士不假,但若变成恃功争利、罔顾生民疾苦的工具,那与暴政何异?夫子曰:‘丘也闻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 当务之急,是安定人心,是均平苦难!而非制造新的不公,自毁长城!”
“你…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孙悍脸涨得通红。
“够了!”一声疲惫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低喝响起。赵铁山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着无形的压迫感。他环视众人,目光尤其在孙悍等军官和孔老身上停留。“大敌暂退,疮痍满目,外有酸雨蚀骨,内有饥荒迫近!此刻内讧,是想让蒙戈在九泉之下笑醒吗?!”
他的声音不高,却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心头。争吵声戛然而止。
赵铁山走到沙盘前,看着那刺眼的黑色叉号,又看了看昏迷中的陈默,最后目光落在孔老身上,带着一丝恳求:“孔老,主公昏迷前,己有革新制度之意。您德高望重,通晓古今治乱之道,值此危局,有何良策,能安民心、聚民力、度此难关?还请不吝赐教!”他深深一揖。
这一揖,代表了军方的态度,也暂时压下了躁动的情绪。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孔老身上。
孔老看着赵铁山诚恳而沉重的面容,又看了看大厅内一张张或绝望、或期盼、或犹疑的脸,长长叹了口气。他整理了一下衣冠,走到大厅中央,浑浊的眼中闪烁着智慧与悲悯的光芒。
“良策…不敢当。”孔老的声音恢复了平和,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然则,值此存亡绝续之秋,确需改弦更张。老朽以为,当废纯以杀伐论功之‘军功制’,立三勋并举之新法!”
“何谓三勋?”有人急切问道。
“一曰耕勋!”孔老朗声道,手指指向城外那片饱受蹂躏却仍需拯救的土地,“凡开垦荒地、修复良田、改良农具、提升产量者,无论军民匠庶,皆计耕勋!农为立国之本,无粮则万事皆休!此勋,当为首重!”
“二曰战勋!”他指向城墙方向,“御敌于外,保境安民,奋勇杀敌,卫我疆土者,计战勋!此乃护国之刃,不可或缺!”
“三曰匠勋!”最后,他的手指向林薇、吴桐等匠人,“研制低熵之器,修复城池房屋,改良工具,乃至…探索治理沙化、净化污染之法者…”他特意看了一眼林薇和她手中那几张沙化照片,“皆计匠勋!此乃文明重燃之火种,未来之希望!”
孔老的声音在大厅内回荡,带着一种振聋发聩的力量:“三勋并行,各司其职,各尽其力,各得其所!以耕勋固本,以战勋护国,以匠勋开未来!勋值兑换,优先保障基本口粮,再论其他!如此,方能聚沙成塔,众志成城,共度时艰!此乃…存人之基,新汉之根!”
大厅内一片寂静,只有外面淅淅沥沥的酸雨声。孔老的话,如同一道划破黑暗的曙光,虽然微弱,却清晰地指出了方向。它超越了简单的军功特权,将生存的希望与责任,公平地分摊到每一个愿意为新汉出力的人肩上。
“耕勋…战勋…匠勋…”赵铁山喃喃重复,眼中渐渐亮起光芒。这不仅仅是制度,更是一种理念的升华!从单纯的“以战养战”,到“耕战匠”三位一体的文明存续之道!这,或许才是主公“存人为基”理念的真正落地!
“我赞同!”赵铁山第一个沉声表态,声音铿锵有力。
“匠造司…附议!”林薇看着孔老,又看看手中沙化土地的照片,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但最终化为坚定。如果匠勋能激励人们去修复她造成的伤害…
“农事司…附议!”负责农事的官员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
孙悍等军官面面相觑,虽然对“耕勋为首重”还有些不服,但在赵铁山的目光和孔老阐述的道理下,也只能闷声道:“…附议!”
三勋制,在长安城最深的疮痍之上,在酸雨凄冷的背景音中,艰难地迈出了第一步。它能否承载起这沉重的希望,尚是未知之数。
* * *
就在大厅内为制度革新而争论落定时,在市政厅地下临时搭建的、由林薇负责的简陋通讯室内,一个负责监听共鸣器(利用盖亚能量流微弱传递信息的装置)的年轻学徒,突然猛地跳了起来,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激动!
“林…林司长!有信号!有信号了!”他语无伦次地朝着刚刚回到通讯室的林薇大喊。
林薇浑身湿冷,疲惫不堪,闻言一愣,随即一个箭步冲到共鸣器旁。那台由藤木、菌丝和少量回收金属构成的复杂装置,中央一块镶嵌着发光苔藓的铜盘,正以前所未有的频率和亮度剧烈闪烁着!菌丝构成的“接收触须”疯狂舞动,发出细微的嗡鸣。
这不是之前接收到的、来自自由城邦的那种规律加密电波。这个信号…更微弱,更断续,充满了绝望的求救意味!而且,它似乎夹杂着一种…独特的、规律性的脉冲。
林薇屏住呼吸,飞快地调整着共鸣器的接收频率,过滤掉酸雨干扰带来的杂音。她拿起炭笔和一张相对干燥的皮纸,全神贯注地记录着苔藓盘闪烁的明暗规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学徒紧张地看着林薇,大气不敢出。外面的酸雨声似乎也小了一些。
终于,林薇停下了笔。她看着皮纸上记录下的长长一串由点和划组成的原始编码,眉头紧锁。这不是自由城邦的密码,也不是己知的任何一种编码。
她尝试着用几种基础密码本进行对照破译,都失败了。信号中的绝望感透过这原始的编码,几乎要溢出纸面。
“不对…肯定有规律…”林薇喃喃自语,目光扫过编码。突然,她发现这些点划的排列组合,似乎隐隐符合某种…诗词的平仄韵律?
一个大胆的念头闪过!她立刻抓起另一张纸,尝试着将点划转换为汉字,按照她推测的韵律进行排列组合…
几番尝试和调整后,一行断断续续、却足以让人心神剧震的文字,在皮纸上艰难地浮现出来:
`“北…极…寒…狱…囚…兄…弟…”`
`“…晶…甲…噬…魂…盼…星…火…”`
`“…坐…标…附…后…速…救…援…”`
在文字下方,是一串由特殊脉冲频率构成的、极其复杂的立体星图坐标片段!虽然残缺不全,但那独特的结构和几个关键的定位点,瞬间让林薇瞳孔骤缩!
这坐标…指向的并非太平洋遗迹,而是…北极!
是兄弟会!是他们拼合熵锁碎片指向的那个北极坐标!是那个被蒙戈标记为“兄弟会标志”的地方!他们被困住了!在遭受着某种可怕的灾难(晶甲噬魂)!他们在绝望地向外界发出求救信号!
林薇猛地抬起头,看向通讯室那扇小小的、被酸雨模糊的窗户,仿佛能穿透千里冰原,看到那片被标注在地图上的极寒之地。星图残片…北极基地…低熵机甲原型…图纸篡改的谜团…雷震可能的背叛…
一连串的信息如同闪电般在她脑海中串联!
她紧紧攥着那张记录了求救信息和星图残片的皮纸,纸张边缘几乎被她捏破。疲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震惊、责任感和一丝…终于抓住关键线索的激动。
新汉的疮痍深可见骨,救命的粮食尚无着落,而遥远的极北之地,另一群挣扎求存的人类同胞,正发出绝望的呼号。
这微弱的星火信号,是新的希望,还是又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林薇不知道。她只知道,这张纸,必须立刻送到能做出决定的人面前。
她深吸一口气,带着皮纸,转身,坚定地走向通往地上大厅的台阶。酸雨敲打屋顶的声音,此刻听起来,仿佛命运的鼓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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