荧绿色的酸雨，持续不断地冲刷着长安的伤痕。临时市政厅内，方才因孔老提出“三勋制”而点燃的微弱希望之光，尚未完全驱散饥荒与疮痍带来的沉重阴霾，就被林薇带来的那张浸染了酸雨湿气、记录着绝望求救的皮纸，投入了更深的漩涡。
“北极…兄弟会…晶甲噬魂…”赵铁山紧锁眉头，重复着皮纸上破译出的字句，粗粝的手指着纸张边缘，仿佛能感受到那跨越极寒冰原传递而来的冰冷绝望。“他们果然还活着…但情况比我们想象的更糟。”
大厅内一片沉寂。饥饿的威胁近在眼前，远在北极的同胞却在遭受着某种听起来就毛骨悚然的灾难。救？新汉自身难保，如何跨越万里冰原？不救？同为人类火种，岂能坐视同袍在寒狱中被“晶甲噬魂”？
“坐标呢？能定位吗？”孔老最先从震惊中恢复，他更关心实际可行性。他深知，再崇高的救援意愿，也必须建立在现实基础之上。
林薇立刻将记录着星图坐标片段的皮纸铺在沙盘边缘，指着那由复杂脉冲频率构成的立体图形。“信号很弱，而且断断续续，坐标是残缺的。但几个关键锚点非常清晰——指向北极深处一个特定的冰盖区域，与之前熵锁碎片拼合指向的‘兄弟会标志’位置高度吻合。” 她的手指在皮纸和代表北极区域的沙盘角落之间比划着。“如果能获得更稳定、更完整的信号源，或者…拿到他们基地内部的结构图，或许能精确定位。”
“内部结构图？”赵铁山敏锐地捕捉到关键，“你是说…那份被篡改过的巨弩图纸？”
“没错！”林薇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吴桐师傅试射炸膛的巨弩图纸，就是来自兄弟会！图纸关键参数被篡改，导致悲剧。篡改者很可能就是投靠蒙戈的雷震！但图纸本身，尤其是未被篡改的基础结构部分，很可能就包含了兄弟会北极基地的部分布局信息！如果能拿到原始图纸，或者…找到雷震…”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己经很明显。救援兄弟会，不仅关乎道义，更可能获取至关重要的情报——关于北极基地、关于被篡改图纸的真相、甚至关于“筛”和低熵科技的更多秘密！这或许也是新汉在绝境中寻找破局点的一线生机。
“但眼下…”负责粮秣的官员苦着脸，声音带着哭腔，“别说万里救援，就是派人出城去清理被猩红污染和酸雨浸泡的土地，都找不到足够的口粮支撑啊！城里的存粮…按最苛刻的配给，也只够支撑一个月了！” 这个残酷的数字，如同一盆冰水，浇在了刚刚燃起的、关于北极救援的讨论上。
现实，冰冷而坚硬。存人存土，首先要活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孔老身上。三勋制，是纸上谈兵，还是救命稻草，就看它能否在这绝望的土壤上，扎下第一缕根须。
孔老感受到那沉甸甸的期盼与质疑。他没有立刻言语，而是走到大厅那扇被酸雨模糊的窗前，静静地看着外面灰蒙蒙的、被荧绿雨幕笼罩的废墟。良久，他才缓缓转身，清癯的脸上带着一种历经沧桑的沉静。
“《孟子》有云：‘民之为道也，有恒产者有恒心，无恒产者无恒心。苟无恒心，放辟邪侈，无不为己。’”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今长安疮痍，饥馑迫在眉睫，军民之心，惶惶如风中烛火。当务之急，非议远征，而在安内固本！三勋之制，非为虚名，实为聚民心、集民力、度难关之根基磐石！”
他走回沙盘旁，目光扫过赵铁山、林薇、粮官以及那些面带忧色的各部门代表。
“三勋并举，其要在于明责、定量、速兑！”孔老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老朽提议，即刻成立‘三勋司’，老朽不才，愿暂掌‘教勋’（教育及勋值核定），赵将军掌‘战勋’，林司长掌‘匠勋’，另设‘耕勋’由农事司主理！西司协同，三日之内，务必拿出细则！”
“细则？”有人疑惑。
“其一，明勋值来源与权重！”孔老语速加快，思路清晰，“开垦一亩未被污染荒地，计耕勋十点！修复半亩被酸雨轻度污染土地，计耕勋五点！研制出提升三成产量之新农具，计耕勋三十点！此为耕勋！”
“守城一日，无失，计战勋五点！击退小股袭扰，计战勋十至五十点！斩杀敌酋，计战勋百点以上！此为战勋！”
“修复民居一间，计匠勋三点！改良工具提升效率一成，计匠勋五点！研制出可小范围净化污染土壤之法（哪怕效果微弱），计匠勋一百点！此为匠勋！” 他说到净化土壤时，特意加重了语气，并深深看了一眼林薇。
“所有勋值，无论来源，皆由三勋司核定记录，每日张榜公示！绝无暗箱！”
“其二，定勋值兑粮之基！”孔老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孙悍等军官，“凡登记在册之军民匠庶，无论勋值高低，每日凭身份木牌，可领基础口粮一份！此乃保命之粮，人人有份，绝不可缺！此为‘存人基粮’！”
“在此基础之上，所获勋值，方可用于兑换额外口粮、衣物、药品乃至居住优先权！勋值越高，兑换比例越优！但最高兑换额，亦有限制，避免豪强垄断！此乃‘励勋之酬’！”
“其三，立速兑之制，安民心！”孔老斩钉截铁，“勋值核定，务必日清日结！兑换物资，设立专门‘勋市’，凭核定之勋牌，立时可兑！绝不允许拖延克扣！凡有舞弊贪墨勋值、物资者，无论身份，严惩不贷，勋值清零，逐出长安！”
孔老的三条细则，如同三块沉稳的基石，瞬间将原本有些飘渺的“三勋制”拉回了现实。它明确了方向（明责），量化了付出与回报（定量），更保证了执行的效率和公平（速兑），尤其是“存人基粮”的设定，从根本上杜绝了强者通吃、弱者饿死的惨剧，牢牢守住了“存人为基”的底线！
“妙！孔老此策，大善！”赵铁山第一个抚掌赞叹，眼中满是敬佩。这不仅是制度，更是治国安邦的大智慧！孙悍等军官虽然对“基础口粮人人有份”可能稀释了他们战勋的“优势”略有微词，但在“额外优酬”和严明的兑换制度下，也找不到反对的理由，只能闷声点头。
林薇看着孔老，心中同样震动。这“匠勋”中对“净化土壤”的高额奖励，无疑是对她和她团队的巨大鞭策与激励。她握紧了拳头，感觉肩上的担子更重，却也更有方向。
“粮官！”赵铁山沉声下令，“立刻按孔老所言，清点所有存粮，精确计算，务必确保‘存人基粮’能足额发放！同时，组织人手，在相对安全的区域，设立‘勋市’，三日内必须开市！”
“得令！”粮官精神一振，仿佛找到了主心骨，匆匆而去。
“林司长！”赵铁山又看向林薇，“匠造司任务最重！修复、改良、尤其是…探索净化之法！需要什么支持，尽管提！”
“明白！”林薇重重点头，目光扫过沙盘上那片刺目的沙化区域照片，眼中燃起不服输的火焰。
“至于战勋…”赵铁山环视在场的军官，声音带着铁血肃杀，“整军！布防！清理城内外散落的晶化兽和苍狼残兵！肃清熵烬教团余孽！每一份安定，都是战勋！同时，组建精锐斥候小队，在酸雨间歇期，尝试向北极方向进行有限度的前出侦查！目标：确认信号真伪，收集沿途情报，绝不允许擅自深入！”
“遵命！”军官们齐声领命，杀气腾腾。
三勋制，这台关乎新汉存亡的巨大机器，在孔老智慧的蓝图和赵铁山强有力的推动下，开始艰难而坚定地运转起来。希望的微光，似乎在这制度的基石上，稍稍稳定了一些。
* * *
当大厅内为三勋制的细则和初期部署忙得不可开交时，在临时隔出的、用于安置重伤员和陈默的偏厅内，气氛却依旧凝重如铅。
陈默的体温依旧高得吓人，昏迷中的身体不时无意识地抽搐。苏晓持续不断地输送着那微弱的治愈之力，脸色苍白如纸，汗水浸透了她的鬓发。她左臂的结晶化虽然没有蔓延，但那乳白色的晶体，在昏暗的光线下，似乎比之前更加…致密了。
`“陈默…听到吗…长安…需要你…”`苏晓在心中一遍遍呼唤，试图穿透那狂暴混乱的精神屏障。
陈默的意识深处，那场熔岩与毒血的拉锯战，似乎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
少年霍去病射虎的专注幻象，不再仅仅是冰冷毁灭的象征。当陈默的意识碎片死死抓住洪水孩童信任的眼神和英魂碑蓝光亮起的瞬间时，那专注的幻象似乎发生了一丝微妙的偏移。箭矢的目标，不再是单纯的猛虎（毁灭），而是…猛虎扑向的、瑟瑟发抖的幼鹿（守护）！那金戈铁马的杀伐之音中，隐隐掺杂进了一丝…金石般坚定的守护意志！`“专注…亦可…为盾…”`一个模糊却坚韧的意念，如同穿透熔岩的幼苗，在陈默混乱的意识中萌发。
而另一边，蒙戈那狞笑的血瞳和污秽的诅咒低语，虽然依旧凶猛，但在英魂碑蓝光（此刻在陈默精神世界中具象化为一道温暖的光幕）的持续照耀和抚慰下，其侵蚀的速度似乎被延缓了。猩红的毒血依旧翻腾，却难以再轻易突破那由“存人”誓言和牺牲者信念构筑的精神防线。
两股力量仍在冲突，但不再是单纯的撕裂与吞噬，而是形成了一种更加复杂、更加动态的…对抗中的平衡。陈默那属于自我的意识碎片，在这平衡的夹缝中，如同风暴眼中获得了一丝喘息之机，开始缓慢地、艰难地重新凝聚。
就在这微妙的精神拉锯中，异变突生！
放置在房间角落、连通着共鸣器菌丝网络的一个备用苔藓盘（用于微弱的环境能量监测），突然毫无征兆地爆发出强烈的、深蓝色的光芒！这光芒并非来自盖亚，而是一种更冰冷、更规律、带着明显人工造物特征的脉冲信号！
“嗡——！”
深蓝脉冲瞬间扰动了房间内微弱的盖亚能量场！苏晓掌心的淡绿光晕猛地一颤，几乎溃散！她闷哼一声，嘴角再次溢血。而昏迷中的陈默，反应更加剧烈！
他右臂上被菌丝绷带包裹的伤口处，暗红与鎏金纹路如同受到刺激的毒蛇，骤然爆发出刺目的光芒！一股狂暴的能量冲击透体而出！
“噗！”距离最近的苏晓首当其冲，被这股无形的冲击狠狠撞在胸口，整个人向后倒飞出去，重重撞在墙壁上，眼前一黑，差点昏厥。
而陈默，在这剧烈的能量冲击和自我精神平衡被外力打破的双重刺激下，猛地睁开了眼睛！
但他的眼神，却让挣扎着爬起来的苏晓和闻声冲进来的赵铁山，瞬间如坠冰窟！
那不是陈默的眼神！
那眼神锐利如鹰隼，冰冷如寒潭，充满了穿越时空的沧桑与一种高高在上的漠然！更令人心悸的是，他的左眼瞳孔，不再是之前的兽化竖瞳，而是彻底化为一个缓缓旋转的、冰冷精密的金属齿轮虚影！与蒙戈左眼中曾出现的雪花虚影不同，这齿轮结构更加复杂、古老，散发着一种洞悉规则、俯瞰众生的气息！
`“低熵…挣扎…有趣…”`一个完全陌生的、带着金属摩擦质感的冰冷声音，从陈默口中发出，语调毫无起伏。
“主公？！”赵铁山惊骇莫名，手握刀柄，却不敢上前。
“陈默！醒醒！”苏晓不顾伤势，焦急地呼喊。
“陈默”缓缓转动头颅，那冰冷的齿轮左瞳扫过赵铁山，扫过苏晓，最后定格在房间角落那个爆发出深蓝脉冲的苔藓盘上。他的嘴角，极其僵硬地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绝非陈默能做出的、充满嘲讽意味的弧度。
`“自由…城邦…奴隶…编码…”` 冰冷的金属音再次响起，每个字都像冰锥刺入耳膜。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墙壁，穿透了千里云层，锁定了那深蓝脉冲的源头——遥远的太平洋彼岸。
`“向…主人…摇尾…乞怜…的…信号…”`
话音未落，陈默身体猛地一颤！眼中那冰冷古老的齿轮虚影如同接触不良的影像般剧烈闪烁、扭曲！他脸上浮现出极度的痛苦挣扎之色，仿佛有两个灵魂在体内疯狂撕扯！
“呃…啊——！”一声属于陈默自己的、饱含痛苦的嘶吼终于冲破喉咙！
他眼中的齿轮虚影瞬间崩碎消失，左眼恢复了原本的瞳色，只是布满了血丝。右臂狂暴的光芒也迅速内敛，龟裂的皮肤下，暗红与鎏金的搏动虽然依旧剧烈，却似乎重新回到了之前那种脆弱的平衡状态。
陈默的身体软倒下去，再次陷入深度昏迷，只是这一次，他的眉头锁得更紧，仿佛在昏迷中也在与某种恐怖的存在对抗。
“主公！”赵铁山一个箭步冲上去扶住。
“刚才…那是什么？”苏晓心有余悸，看着角落苔藓盘上渐渐平息的深蓝脉冲，又看看昏迷的陈默，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忧虑。自由城邦…奴隶编码？主人？
林薇也闻声冲了进来，看到眼前景象和那苔藓盘残留的深蓝脉冲记录，脸色大变：“这是…新的信号！比北极的更强！来自…太平洋方向！自由城邦！”她立刻扑到苔藓盘旁开始记录分析。
很快，初步结果出来了。这深蓝脉冲信号，并非求救，而是一种…经过多重伪装的、极其规律的、用于远程控制某种设备的激活编码！其核心算法，与之前截获的“自由城邦求盟友”电波中隐藏的密码片段，高度同源！而陈默提到的“奴隶编码”，似乎首指其本质！
“奴隶…控制…”林薇看着昏迷的陈默，又看看记录的编码，一股寒意从脚底首冲头顶。难道自由城邦那看似先进的“民主”表象之下，隐藏着如此黑暗的真相？他们所谓的“盟友”请求，又包藏着怎样的祸心？
孔老也来到了偏厅，看着眼前的一切，苍老的脸上布满了凝重。他走到陈默身边，仔细端详着他昏迷中依旧痛苦的脸庞，又看了看苏晓惨白的脸色和林薇手中的编码记录，长长叹了口气。
“内忧未平，外患又至。北极寒狱之困未解，太平洋彼岸又现奴役之影…”孔老的声音带着深深的疲惫，却又有一份洞穿迷雾的清明，“此即末世之相也。然，新汉之基己立。”他看向大厅方向，那里正传来三勋司组建和首批勋值核定的喧闹声。
“传令下去，”孔老的声音恢复了沉稳，“三勋司按既定方略，全力运转！北极斥候小队，按计划谨慎前出！至于这太平洋彼岸之信号…”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列为最高机密！由林司长专责持续监听、破译！在未明真相之前，所有与自由城邦之接触，暂缓！”
他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荧绿色的酸雨依旧连绵，但在雨幕笼罩的废墟间，己经可以看到一些戴着简陋防雨斗笠的身影，在农事司的组织下，冒着细雨，开始清理那些尚未被深度污染的田埂。更远处，匠造司的人正围着几块被猩红轻微污染的土地，尝试着用林薇提出的几种低熵材料进行覆盖隔离实验…
疮痍之上，名为“秩序”与“希望”的星火，正以三勋制为柴薪，艰难地燃烧着。而来自星海彼岸的回音，无论是北极绝望的呼救，还是太平洋冰冷的奴役编码，都预示着这条重生之路，将比想象中更加崎岖和凶险。
陈默在昏迷中无意识地攥紧了拳头，右臂绷带下，暗红与鎏金的纹路，在无人察觉的深处，悄然勾勒出一个模糊而古老的轮廓——像是一艘在惊涛骇浪中颠簸前行的…帆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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