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水在呜咽。
低沉、粘稠、仿佛无数沉溺者喉管被淤泥堵塞的呜咽声，不再是飘渺的风中残响，而是化为实质的音波，裹挟着浓烈的铁锈与焦糊腥气，狠狠撞在长安残破的城墙上，也撞在每一个幸存者的心头。下游河段，浑浊的河水如同被无形巨手搅动的沸锅，咕嘟咕嘟翻涌着暗红色的泡沫。破裂的气泡释放出刺鼻的晶化毒雾，离岸稍近的士兵和难民，的皮肤上迅速浮现出细密的、如同鱼鳞般紧密排列的暗红色晶甲，在猩红天幕下闪烁着不祥的光泽。惊恐的哭嚎与痛苦的抓挠声此起彼伏，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脖颈。
“隔离！所有取水点！立栅！泼土！用湿布捂住口鼻！远离河岸！” 陈默的吼声在混乱中炸响，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他右臂裂痕处的金红兽纹因愤怒和强行压制霍去病的灭杀指令而灼灼发亮，碳化的皮肤下仿佛有岩浆奔流。士兵们强忍着皮肤晶化带来的刺痛和恐惧，用能找到的一切——断裂的梁木、坍塌的石块、浸透污水的布幔——在河岸线后仓促构筑起简陋的隔离带。
然而，这只能延缓，无法根除。晶化的颗粒如同有生命的瘟疫，随着水波扩散，随着毒雾飘散。更可怕的是，那些被晶甲覆盖的人，动作开始变得僵硬、迟缓，眼神中属于人性的光芒正在被一种冰冷的、无机质的暗红所取代。晶化，不仅在侵蚀肉体，更在冻结灵魂！
“陈帅！上游…上游也有！” 一个浑身湿透、脸上覆盖着薄薄一层晶甲的斥候跌跌撞撞冲过来，指向渭水上游，“周都督的业火…那些烧化的晶石…顺水下来了！大片大片的水域在变红！有鱼…鱼跳上岸，都裹着晶壳！”
业火余烬！周瑜自焚化晶焱污染的河水，如同一条流淌的死亡之链，正从上游向下游，将整条母亲河拖入晶化的深渊！长安赖以生存的水源，正在变成最致命的毒药！
陈默的心沉入冰窟。右臂的剧痛和霍去病灭敌的嘶吼几乎要撕裂他的理智。他猛地一拳砸在身旁半截焦黑的石柱上，碳化的拳峰崩裂，渗出暗金色的血珠。“林薇！” 他低吼，目光投向匠造司废墟深处那个被晶体覆盖、胸口悬浮着微弱青铜鼎影的身影，“还有办法吗？！”
林薇残破的晶躯微微震动，龟裂的缝隙中三色能量流冲突加剧，发出刺耳的嗡鸣。她仅存的左眼，那三色漩涡艰难地转向陈默，机械摩擦般的声音断断续续：“源…污染源…能量…同源…中和…噬…光…”
“噬光苔！” 陈默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噬光苔！那种在酸雨和熵能环境中顽强生存、甚至能吸收熵能的变异苔藓！第一卷中林薇曾用它制造过熵能地雷，也亲眼目睹过它的反噬吞噬贫民区！它既是罪孽的燃料，或许…也是对抗同源晶化污染的唯一希望！
“噬光苔！快！所有库存！还有能找到的孢子！全部运到上游污染源头！尝试投放！” 命令迅速下达。幸存的匠造司工匠和士兵们立刻行动起来，奔向储存这种危险“资源”的仓库。
然而，当沉重的藤箱被撬开，里面储存的干燥苔藓和孢子粉暴露在猩红天幕下时，所有人都愣住了。
那些原本在酸雨和熵能环境中呈现出顽强墨绿甚至幽蓝光泽的苔藓，此刻竟如同被抽干了所有生机，变得枯槁、灰败！它们非但没有吸收空气中弥漫的猩红污染能量，反而在接触到晶化毒雾的瞬间，表面迅速覆盖上一层脆弱的、毫无光泽的灰白晶膜！孢子粉更是毫无反应，如同死灰。
“没…没用？！” 一个老工匠抓起一把枯槁的苔藓，绝望地看着它在手中化为灰白的晶粉簌簌落下，“它们…它们被这晶化毒雾…克制了？！”
希望如同泡沫般瞬间破灭。连噬光苔这种低熵环境下的“毒草”都无法抵抗这源自猩红污染源和周瑜业火的混合晶化诅咒！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时刻——
“不…不是没用…” 一个低沉沙哑、仿佛砂纸摩擦的声音在人群边缘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是张远。
这位沉默寡言的老猎户，黄忠英魂的宿主，此刻的状态极其糟糕。他并未靠近河岸，但的脖颈和手背上，也覆盖了一层薄薄的、如同鱼鳞般的暗红晶甲。更触目惊心的是他的双眼！原本精光西射的猎人之瞳，此刻覆盖着一层浑浊的灰白晶膜，视野正被快速剥夺！他靠着手中那柄陪伴半生的硬木猎弓支撑着身体，呼吸沉重而艰难，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晶甲摩擦的细微声响。
“张伯！你的眼睛！” 陈默心头一紧。
张远却仿佛没听见，他那被晶膜覆盖、视线模糊的双眼，死死“盯”着匠造司仓库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小藤筐。筐里装的不是成品的苔藓，而是…上一次贫民区噬光苔反噬事件后，林薇下令收集封存起来的、最原始、最具活性也最具攻击性的深紫色孢子囊！这些囊体表面布满细密的尖刺，内部涌动着幽暗的光泽，如同沉睡的毒蛇。
“血…” 张远的声音嘶哑得几乎无法辨认，他颤抖着抬起覆盖晶甲的手，指向那筐危险的孢子囊，“活人的…热血…能…唤醒它们…真正的…‘食欲’…”
血引？！
如同惊雷在死寂中炸响！
林薇晶躯猛地一震，胸口悬浮的青铜鼎影光芒急促闪烁！她破碎的意识瞬间抓住了关键：“是…是了！猩红污染源…核心是蒙戈血泪…蕴含毁灭意志的生命能量…噬光苔…以生命能量为食…以熵能为养料…它渴望…血…特别是…蕴含强大意志的…血！”
用活人的热血，唤醒这些最原始、最贪婪的噬光苔孢子，让它们去吞噬同源的晶化污染能量！这是何等疯狂而残酷的以毒攻毒！
“不行！” 赵铁山碳化的右臂猛地一挥，带起一片焦黑的碎屑，“这跟献祭活人有何区别？！陈帅，你立过法！禁牺牲！”
陈默的右臂剧烈颤抖，裂痕处的金红兽纹疯狂闪烁。霍去病灭敌的咆哮与张远提出的残酷方案在他脑中激烈交锋。禁牺牲！这是他亲手立下的铁律，是新汉存人的基石！但眼下…看着河岸线后痛苦抓挠、晶甲蔓延的士兵和百姓，看着上游那不断扩散的暗红水域…没有时间了！
“我…来…” 张远的声音再次响起，平静得可怕。
他艰难地、一步步走向那筐危险的紫色孢子囊。每一步落下，覆盖晶甲的皮肤都发出细微的碎裂声。他无视了赵铁山的阻拦，无视了周围人惊骇的目光，最终停在藤筐前。
“老黄…” 他低声呢喃，仿佛在对自己体内沉睡的英魂诉说，“你嫌我…懦弱…不肯…借你力…杀敌…现在…我这条命…换条干净的…河…值了…”
他猛地丢开手中的硬木猎弓！那陪伴他半生、猎杀过无数猛兽的伙伴哐当一声砸在地上。紧接着，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张远布满晶甲的右手，五指如钩，狠狠地…插向自己覆盖着晶甲的胸膛！
嗤啦——！
令人牙酸的、晶甲撕裂皮肉的声响！暗红色的血液，混合着细碎的晶屑，从他强行撕裂的伤口处喷涌而出！这血液，竟带着一丝微弱却坚韧的金色光泽！那是黄忠英魂沉睡的力量，是他猎人意志最后的燃烧！
“张远——！” 陈默目眦欲裂，想要冲过去，却被赵铁山死死拉住。
张远对痛呼充耳不闻。他染血的右手，带着滚烫的生命之泉，毫不犹豫地…一把抓向藤筐中那深紫色的噬光苔孢子囊！
噗！
如同滚烫的烙铁按在了冰面！深紫色的孢子囊在接触到热血和其中蕴含的微弱英魂意志的瞬间，猛地爆发出刺目的幽紫色光芒！囊体表面的尖刺疯狂蠕动，如同苏醒的毒蛇之牙！幽暗的光泽瞬间变得炽烈、贪婪！
“嗬…嗬…” 张远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喘息，剧痛让他身体剧烈摇晃，但他布满晶膜的双目却死死“盯”着上游翻腾的暗红水域！他用尽最后的力量，将被热血彻底激活、如同握着一团沸腾紫色毒火的右手，连同掌中疯狂吞噬他生命和意志的孢子囊，狠狠地…朝着渭水上游污染最核心、翻涌着最多暗红结晶颗粒的区域，投掷而去！
一道燃烧着生命和意志的紫色流星，划破猩红的天幕！
噗通！
孢子囊精准地落入翻腾的暗红漩涡中心！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下一秒——
轰！！！
那片水域如同被投入了万吨炸药！不是物理的爆炸，而是…能量的疯狂吞噬与湮灭！
落入水中的孢子囊瞬间解体！无数被张远热血唤醒、饥渴到极点的深紫色孢子，如同亿万条贪婪的微型水蛭，疯狂地扑向水中弥漫的晶化颗粒和猩红污染能量！
嗤嗤嗤——！
令人头皮发麻的密集吞噬声从水下传来！整片暗红色的水域剧烈沸腾、翻滚！大片大片的暗红光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那些沉浮的结晶颗粒被紫色的孢子包裹、分解、吞噬！翻涌的毒雾仿佛遇到了克星，被无形的力量拉扯着吸入沸腾的水涡中心！
水面之上，以落点为中心，一个巨大的、不断旋转的紫色漩涡迅速形成！漩涡贪婪地吞噬着周围的一切暗红能量！原本被晶化覆盖的河岸，那些暗红的晶甲如同遇到了天敌，迅速失去光泽、龟裂、剥落！靠近漩涡的、刚刚被晶化的士兵，身上覆盖的薄薄晶甲也发出细微的碎裂声，痛苦减轻，茫然地抓挠着脱落的晶屑。
有效！以张远之血为引，噬光苔的原始贪婪被彻底点燃，它正在疯狂吞噬同源的晶化污染！
然而，代价是惨烈的！
投掷出孢子囊的张远，仿佛被抽干了最后一丝生命力。他胸口撕裂的伤口不再流血，因为涌出的血液在离开身体的瞬间，就被空气中弥漫的晶化毒雾凝结成了暗红色的晶簇！他布满晶膜的双眸彻底失去了最后的光彩，变得如同两粒灰白的石子。身体僵硬地向后倒去，覆盖全身的晶甲在失去生命支撑后，发出细密的碎裂声。
“张伯——！” 陈默挣脱赵铁山，冲到张远身边，扶住他倒下的身躯。入手冰冷、坚硬，几乎感觉不到生命的柔软。
张远灰白的眼珠似乎微微转动了一下，干裂的嘴唇翕动，发出最后一丝微弱的气流：“…河…干净了…就好…” 话音未落，他全身的晶甲彻底崩碎，化为无数暗红色的晶粉，簌簌落下。原地，只剩下一具迅速被污染尘埃覆盖的枯槁身躯，以及…他身边那柄染血的硬木猎弓。
上游的紫色漩涡仍在疯狂旋转、吞噬，净化着被污染的河水。岸边的晶化诅咒被暂时遏制。
但河岸线后，死寂笼罩。无人欢呼。只有水流的呜咽，和漩涡吞噬能量的嗤嗤声。牺牲换来了喘息，但这牺牲本身，如同最沉重的铁锤，砸在“禁牺牲”的铁律之上，也砸在每一个目睹者的心上。
就在这时——
“看！水里！漩涡边上！” 一个眼尖的士兵指着紫色漩涡的边缘，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只见在漩涡边缘，被净化后相对清澈的水流与暗红污染激烈交锋的界面上，一点极其微弱的、柔和的…嫩绿色光芒，顽强地从浑浊的河水中钻了出来！
那不是苔藓，也不是水草。
那是一株…刚刚破水而出的、极其纤细幼嫩的…藤苗！
藤苗只有寸许高，两片半透明的、如同翡翠雕琢的嫩叶在污浊的水流中微微颤抖。最奇异的是，在它的茎秆上，隐隐缠绕着极其微弱的…暗金色与淡蓝色交织的细密光纹！这光纹，竟与之前苏晓引导出的纯净盖亚能量，以及张远热血中那一丝坚韧的猎人意志…隐隐呼应！
**忏悔藤苗**！在张远以血引燃的噬光苔疯狂吞噬、净化污染的战场上，在生命与毁灭激烈交锋的边界，一株蕴含着一丝救赎与净化之力的…希望之苗，悄然诞生！
苏晓挣扎着在搀扶下靠近岸边，她左臂被污染侵蚀的创面依旧剧痛，但当她的目光落在那株柔弱的藤苗上时，一股极其微弱的、清凉的生机感，竟透过盖亚网络的混乱波动，隐隐传来。她染血的右手不自觉地抚上心口，晶化的左臂裂缝中，幽蓝的光泽似乎…微弱地亮了一丝。
陈默抱着张远冰冷的遗体，布满兽纹裂痕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翻涌着岩浆般的痛苦与决绝。他看向那株在污浊漩涡边顽强生长的嫩绿藤苗，又看向上游那仍在吞噬污染的紫色漩涡，最后，目光落在猩红天幕下悬浮的北极星图和林薇胸口的禹王鼎影。
血引噬罪，苗生忏悔。通往北极寒渊的路，每一步都浸透了牺牲与罪孽，却又在绝望的灰烬中，倔强地萌发着微弱的救赎之光。
长夜未明，但火种，己在血与泪的浇灌下，燃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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