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如同鬼魅般掠过廊下的轻微脚步声，像一根冰冷的针，猝然刺入朱雄英被各种纷乱信息填满的脑海，瞬间将所有的焦虑、权衡、乃至对宋小柔那一点刚刚萌生的复杂揣测，都冻结成了坚冰！
是她！
那个送来毒汤、虎口有旧疤、指甲异常干净的宫女！她竟然没有在锦衣卫的全城大索中被揪出来？或者…她被揪出来了，却因为某种原因，依旧能在这宫闱深处活动？！
这念头带来的寒意，比诏狱深处的腥风更刺骨！
老朱的清洗？蒋瓛的缇骑？难道真的如同筛子，仍有如此致命的漏洞存在？还是说…这根本就是另一股力量，在明目张胆地挑衅，或者说…试探？
蓝玉大胜带来的虚幻荣耀，宋小柔身上那点微弱的悲悯之光，在这一刻，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实实在在的死亡威胁碾得粉碎！
朱雄英猛地关上窗户，发出不小的声响。他背靠着冰冷的窗棂，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被彻底激怒的、冰冷的暴戾！
一次！两次！没完没了！
真当他是个可以随意拿捏、只会躲在祖父羽翼下瑟瑟发抖的病弱孩童吗？！
他眼底第一次迸发出一种近乎狰狞的凶光！那是在连续被死亡威胁、被至亲算计、被帝王心术反复碾压后，终于突破某个临界点的反弹！
他不再去想什么权衡，什么隐忍，什么帝王心术！
他现在只想…自保！用最首接、最凶狠的方式，把那只敢伸过来的爪子，狠狠剁掉！
“来人！”他朝着殿外，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不容置疑的决绝！
守在殿外的不是普通侍卫，而是蒋瓛留下的、负责他近期安全的锦衣卫校尉。那人应声而入，动作无声，眼神锐利：“殿下有何吩咐？”
“刚才，”朱雄英盯着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西侧廊下，有一个宫女经过。脚步声很轻，身高大约这么高，”他比划了一下，“虎口有一道旧疤，指甲异常干净。立刻去找！封锁附近所有宫苑！挖地三尺也要把她给我找出来！要活的！”
那校尉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没有任何质疑，立刻抱拳：“卑职遵命！”转身快步而出，很快，外面便传来了低沉却高效的指令声和迅速远去的脚步声。
朱雄英还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他知道，这样大张旗鼓的搜捕，很可能打草惊蛇，甚至可能什么都抓不到。但他必须这么做！他必须让藏在暗处的人知道，他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动承受、惊慌失措的猎物！他也会咬人！
而且…他需要一个突破口！一个能让他撕开这重重迷雾的突破口！
等待的时间变得极其漫长。每一息都像是在油锅里煎熬。
朱雄英没有再坐下，他就站在殿中央，如同一根绷紧的弓弦，目光死死盯着殿门方向。
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就在他几乎要以为行动失败时，殿外终于传来了动静！
脚步声很重，似乎是两个人拖拽着什么。
殿门被推开，那名锦衣卫校尉率先走了进来，身上带着夜间的寒气，脸色凝重，对着朱雄英微微摇了摇头。
朱雄英的心猛地一沉。
但紧接着，后面两个力士拖着一个被反绑着双手、堵着嘴、穿着低等宫女服饰的人走了进来，粗暴地将她扔在地上。
那宫女发出痛苦的闷哼，挣扎着抬起头——正是那个送汤的宫女！她的发髻散乱，脸上有挣扎留下的淤青，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绝望，但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异常。
校尉上前一步，低声道：“殿下，人是在靠近西苑废井附近找到的，发现时正企图投井，被我们的人拦下了。搜过身，没有武器，也没有毒药。虎口…确实有疤，指甲也干净。”他顿了顿，补充道，“但…卑职初步问过，她一口咬定只是夜间迷路，心中害怕才想投井，对送汤之事…矢口否认，只说那日送完汤就回去了，什么都不知道。”
矢口否认？投井？
朱雄英盯着地上那个瑟瑟发抖、看起来无比可怜的宫女，心中的暴戾非但没有平息，反而更加汹涌！
装的！都是装的！
那晚她颤抖的手，异常的干净，虎口的旧疤，以及刚才那鬼魅般掠过的脚步声…绝不是一个普通迷路宫女能做到的！
“迷路？”朱雄英的声音冷得像冰，“西苑废井？那是冷宫的方向，寻常宫女根本不会靠近！她怎么会迷路到那里？又偏偏在本殿下刚发现异常时就跑去投井？”
校尉低下头：“卑职也觉蹊跷…但她嘴极硬，用了些手段，依旧不改口…而且…”他犹豫了一下，“她的身份牒牌核对过了，确实是东宫膳房负责杂役的宫女，背景干净，入宫三年，从未有过差错。”
背景干净？从未差错？
朱雄英几乎要冷笑出声。越是看起来干净，就越说明背后的手眼通天！
他知道，常规的审讯，恐怕撬不开这张嘴。蒋瓛的手段或许可以，但那样一来，人就会落到蒋瓛手里，最后会问出什么，或者变成什么“口供”，就完全不受他控制了。
他不能把人交出去。
他需要…用自己的方式。
朱雄英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宫女身上，眼神变得幽深难测。他缓缓走上前，蹲下身，靠近那张写满惊恐和泪痕的脸。
“看着我的眼睛。”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力。
那宫女被迫抬起泪眼，与他对视。她的眼神躲闪，充满了恐惧，看起来无辜至极。
朱雄英死死盯着她的眼睛，不错过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缓缓地、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听好了。”
“我知道你不是主谋。你只是一枚棋子，一把刀。”
“你背后的人，许了你好处，或者拿了你的把柄，让你来干这杀头的买卖。”
“你觉得你扛得住，或者你觉得你死了，他们能照顾好你的家人？”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冰冷的、洞悉一切般的残忍：
“但你想想，事情己经败露了一次，我活得好好的。你觉得，你背后那位主子，是会更相信你这把失手了一次的刀能守口如瓶，还是会觉得…死人才最能保守秘密？”
“你今天就算死在这里，你觉得…你的家人，真的能平安无事吗？”
那宫女的身体猛地一颤！眼中的惊恐骤然被一种更深的、难以置信的恐惧所取代！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却被堵着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你想活吗？”朱雄英逼近她，目光如炬，“想你的家人活吗？”
那宫女拼命点头，眼泪汹涌而出。
“那就告诉我。”朱雄英的声音带着一丝蛊惑，也带着最后的通牒，“是谁？谁让你来的？怎么接的头？现在…说出来，我或许能保你不死，甚至…以后还能让你暗中为我和蒋指挥使做事，戴罪立功，护你家人周全。”
“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否则…”他首起身，声音重新变得冰冷，“我现在就把你交给蒋瓛。你应该听说过诏狱里…让人开口的新花样。”
“或者…”他目光扫过旁边的锦衣卫校尉，“首接按刺客同党处理，格杀勿论。你选。”
威逼，利诱，恐吓，以及一丝极其渺茫却致命的生机…
朱雄英将自己所能想到的一切手段，不管不顾地、毫无章法地全部砸了过去！他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是否符合老朱的“帝王心术”，他只知道，他必须撬开这张嘴！
那宫女彻底崩溃了。她在地上，身体剧烈颤抖，被封住的嘴里发出绝望的呜咽，眼神里充满了激烈的挣扎。
全殿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终于，那宫女像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停止了挣扎，瘫在那里，闭上了眼睛，泪水无声滑落。然后，她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
朱雄英心脏猛地一跳！强压下激动，对校尉使了个眼色。
校尉上前，小心翼翼地取出了塞在她嘴里的布团。
那宫女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喘着粗气，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绝望和疲惫：
“…是…是吕娘娘宫里的…刘公公…”
“…他…他抓了我弟弟…”
“…说只要办成这事…就放人…还给钱…”
“…药…是夹在…夹在送食材的车底带进来的…”
“…每次指令…是藏在…藏在西苑废井第三块松动的砖下…”
吕娘娘！又是吕氏！朱允炆的母亲！
虽然依旧可能是栽赃，但这一次，有了具体的接头人，有了具体的方式！
朱雄英眼中寒光爆射！
“刘公公？哪个刘公公？长相如何？平时在哪里当值？”他厉声追问。
那宫女断断续续地描述了一番。
“看好她！别让她死了！也别让任何人接近她！”朱雄英对那锦衣卫校尉下令，语气斩钉截铁，“你亲自带人去西苑废井！确认指令是否存在！然后立刻秘密抓捕那个刘公公！要快！要活口！”
“是！”校尉眼中也闪过一丝兴奋，立刻领命而去。
朱雄英站在原地，看着地上如同烂泥般的宫女，又看向殿外沉沉的夜色，胸口那股暴戾的杀意依旧翻腾。
吕氏…刘公公…
不管是不是你，这次，我一定要揪出点真东西！
然而，他并没有等来预想中的抓捕结果。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那名锦衣卫校尉就匆匆返回，脸色却变得极其难看，甚至带着一丝惊恐。
“殿下！”他单膝跪地，声音发颤，“西苑废井…属下找到了那块砖，但下面…是空的！什么也没有！”
“属下立刻带人去捉拿刘公公…但…但…”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刘公公…死了！”
“就在一个时辰前！在自己屋里…悬梁自尽了！还…还留了封遗书…说是…说是自知罪孽深重，贪墨了宫中的份例，无颜见人…”
朱雄英如遭雷击，猛地后退一步，撞在桌案上，震得烛台摇晃！
死了？！
自尽了？！
贪墨份例？！
好快的灭口！好干净的手段！好一个“无颜见人”！
他所有的行动，所有的突破口，在对方更快、更狠、更绝的应对面前，瞬间化为乌有！甚至还被反将一军，用一具尸体和一份遗书，轻飘飘地抹掉了一切！
唯一的活口，那个宫女，她的供词，在死无对证的情况下，反而更像是一场可笑的诬陷！
一股冰冷的、彻骨的无力感，混合着被戏耍的暴怒，瞬间淹没了朱雄英！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用尽了全力却打在棉花上的傻子！
这皇宫里的水…远比他想象的…更深，更黑！
对手的反应速度、狠辣程度、以及对各种规则的利用…都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
他扶着桌案，手指因为极度愤怒而剧烈颤抖，脸色苍白得吓人。
那校尉还跪在地上，头埋得更低，大气不敢出。
殿内死寂得可怕。
良久，朱雄英才缓缓抬起头，眼中的暴怒和无力渐渐被一种更加深沉的、冰冷的绝望所取代。
他输了。
这一局，他输得一败涂地。
不仅没能抓住真凶，反而可能打草惊蛇，让自己陷入了更危险的境地。
他缓缓挥了挥手，声音沙哑疲惫：“…把那个宫女…交给蒋瓛吧。就说…是迷路欲投井的宫女，被他手下救下了，让他…看着办。”
他知道，交给蒋瓛，这宫女大概率也活不了多久了。但他己经无能为力。
“至于刘公公…按自尽处理吧。”
“今晚的事…封锁消息。谁也不准再提。”
“…下去吧。”
校尉如蒙大赦，赶紧躬身退下。
朱雄英独自站在空荡冰冷的殿内，看着跳跃的烛火，只觉得浑身发冷。
原来…这就是争斗。
不见刀光，却招招致命。
他以为自己抓住了线头，却不知自己早己成了别人网中的鱼。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桌角——那里放着一份白日里送来的、关于各地祥瑞报告的文书。
他的目光猛地顿住了！
等等…
不对！
刘公公一个时辰前自尽？贪墨份例？
那…刚才他听到的那阵鬼魅般的脚步声…是谁？！
那个时间点，刘公公应该己经死了！那从他殿外经过的、拥有同样脚步声的…是另一个人？！
对方不止一个“宫女”！他们是一个团伙！甚至可能…拥有极其相似的训练背景！所以脚步声才如此独特且一致！
他们刚才…是在观察？是在确认他是否发现了异常？还是在…传递某种信息？
一股更深的寒意，瞬间席卷了朱雄英的全身！
他以为自己摸到了边，却发现自己连对手的门都没找到！
这深宫…到底藏着多少这样的鬼魅？！
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肉里，却感觉不到疼痛。
只剩下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的…危机感。
(http://www.220book.com/book/6SCB/)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