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一块浸了墨的丝绒，温柔地裹住了西湖。桃夭站在香樟树下，看着宋灼华转身的背影，手机在口袋里轻轻震动了一下——是宋灼华发来的消息：“学姐，我己经到路口了，你快回去吧，晚上风大。”
她指尖点开对话框，屏幕的光映亮了她眼底的担忧。刚才分别时，宋灼华的脚步就有些匆忙，连平日里总是带笑的嘴角都绷得很紧，像有什么心事压着。桃夭想追问，却又怕显得太过逾矩，只能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路灯的光晕里，只留下一串被拉长又很快淡去的影子。
“知道了，你路上注意安全，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她斟酌着敲下这句话，反复看了两遍才发送出去。指尖悬在屏幕上，等着他的回复，可过了好几分钟，对话框里依旧只有她刚发的那行字，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没等来预期的涟漪。
桃夭轻轻叹了口气，把手机揣回口袋，转身朝着店铺的方向走。晚风裹着西湖的水汽，吹得她额前的碎发轻轻晃动，也吹得路边的柳枝垂进湖里，漾开一圈圈细碎的波纹。她想起刚才师傅说的“离宋灼华远些”，心里像被塞进了一团湿棉絮，又沉又闷——师傅从来不会无的放矢，可宋灼华身上的熟悉感、他对桃花的执念、他能闻到自己身上的桃花香，这些都像细密的线，把她和他紧紧缠在一起，怎么可能说“远些”就远些？
走到“神仙水”店铺门口时，桃夭停下了脚步。木质门楣上的“神仙水”三个字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朱砂红，门楣下的桃花玉佩还在轻轻晃着，只是没了白天的喧嚣，此刻的店铺显得格外安静，像一头蛰伏了千年的兽，守着不为人知的秘密。她掏出钥匙，插进锁孔，“咔嗒”一声轻响，门开了。
店里还保持着她离开时的样子：桃花纱帘垂在柜台前，把外面的月光滤成了淡粉色；沉香木柜台泛着温润的光，上面放着她白天摘下的墨镜；柜台下的暗格里，第九百九十九坛桃花酒还在散发着微弱的暖光，像一颗跳动的心脏。桃夭走进去，随手关上门，店里的空气瞬间变得凝滞，只剩下她自己的呼吸声，还有窗外偶尔传来的湖水拍岸声。
她走到柜台后坐下，指尖轻轻划过冰凉的柜台表面，触到那个万年前墨染用剑鞘磕出的凹痕。指尖的触感清晰又遥远，像隔着万年的时光，能隐约摸到当时墨染无奈又温柔的眼神——他总说她性子太急，连守个店都坐不住，却还是会陪她在柜台后待一下午，看她用桃花瓣拼出各种形状。
“墨染……”她无意识地念出这个名字，声音在空荡的店里轻轻回荡，又很快消失。这个名字像一道愈合不了的伤口，每次念起，都会牵扯出心底的钝痛，可她又忍不住想，宋灼华和墨染之间，到底有没有关系？如果宋灼华真的是墨染的转世，那师傅为什么要阻止她靠近他？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突然急促地响了起来，打破了店里的寂静。桃夭吓了一跳，连忙掏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让她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是宋灼华。
她几乎是立刻就接起了电话，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慌乱：“喂？宋灼华，怎么了？”
电话那头没有立刻传来声音，只有一阵急促的呼吸声，像有人在拼命压抑着什么。桃夭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她握着手机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指节泛白：“宋灼华？你说话啊，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学姐……”宋灼华的声音终于传来，带着明显的沙哑，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颤抖，“我……我家里有点事，我得马上回去。”
“家里的事？严重吗？”桃夭追问，脑海里瞬间闪过无数不好的念头——是家人生病？还是出了什么意外？她想起宋灼华白天说过，他是心脏学专业的新生，会不会是家里有人心脏出了问题？
“我不知道……”宋灼华的声音更哑了，“我妈刚才给我打电话，哭着说……说我爷爷他……”后面的话他没说下去，但桃夭能听到电话那头隐约的哭声，还有杂乱的人声，像一个被按下了快进键的漩涡，裹挟着无尽的慌乱。
桃夭的心揪了一下，她能想象到宋灼华此刻的样子——那个总是温和爱笑的男生，此刻一定正攥紧手机，眉头紧锁，眼底满是无措。她想安慰他，却发现所有的话都显得那么苍白，只能轻声说：“你别慌，先冷静下来，我送你去车站吧，现在这个点，不好打车。”
“不用了学姐，我自己可以……”宋灼华的声音带着一丝勉强的拒绝。
“别跟我客气。”桃夭打断他，语气比平时坚定了许多，“你现在这个状态，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去车站。你在哪个路口等我？我马上过去。”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宋灼华低低的声音：“我还在刚才的那个路口，就是靠近西湖的那个……”
“好，我十分钟就到，你在那里等我，别乱走。”桃夭说完，挂了电话，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就往外跑。她甚至没来得及锁门，只记得把柜台下的暗格关好——那里面的桃花酒是她万年赎罪的见证，不能出任何差错。
夜晚的街道很安静，只有桃夭的脚步声在石板路上轻轻回响。她跑得很快，风吹得她的黑色长发在身后飘起，宽松的卫衣也被吹得鼓鼓的。她能看到远处路口的路灯，那盏灯亮得有些刺眼，像黑暗里的一颗孤星，而宋灼华就站在那盏灯下，身影单薄得让人心疼。
跑到路口时，桃夭己经有些喘了。她停下脚步，扶住路边的柳树，大口地喘着气。宋灼华听到声音，转过头来看她，路灯的光落在他脸上，能看清他眼底的红血丝，还有未干的泪痕——他刚才一定哭过，只是在电话里强忍着没让她听出来。
“学姐，你怎么跑这么快？”宋灼华走过来，声音里带着一丝愧疚，“其实你不用特意过来的，我自己真的可以……”
“别说这些了。”桃夭打断他，从口袋里掏出纸巾，递给他，“擦擦脸吧，现在最重要的是赶紧回家，看看爷爷的情况。”
宋灼华接过纸巾，低头擦了擦脸，动作有些笨拙。桃夭看着他，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强烈的保护欲——这个男生像一朵刚经历过风雨的桃花，脆弱又倔强，让她忍不住想护住他，不让他再受一点伤害。她想起万年前的墨染，每次打完仗回来，也会有这样疲惫又脆弱的眼神，那时候她会摘下最新鲜的桃花，放在他的手心，告诉他“有我在”。
“走吧，车站离这里不远，我们快走的话，还能赶上最后一班高铁。”桃夭说着，率先往前走。宋灼华跟在她身后，两人之间隔着一小段距离，谁都没有说话，只有脚步声在安静的街道上轻轻回荡。
走到车站时，售票窗口前还有几个人在排队。宋灼华快步走过去，排队买票，桃夭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看着他的背影。他的肩膀绷得很紧，连握着钱包的手都在微微颤抖。桃夭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着，她悄悄释放出一丝微弱的灵力，顺着空气飘到宋灼华身边——这丝灵力没有别的作用，只是能让他稍微平静一点，像在他身边放了一朵温暖的桃花。
宋灼华似乎真的平静了一些，他转过头，对桃夭露出了一个极其勉强的笑容：“学姐，我买到票了，还有十分钟就发车。”
“那就好。”桃夭点点头，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一些，“到了家记得给我发个消息，让我知道你安全到了。”
“嗯，我会的。”宋灼华点点头，眼神里带着一丝感激，“学姐，今天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可能赶不上这班车了。”
“不用谢，朋友之间互相帮忙是应该的。”桃夭笑着说，可心里却有些涩涩的——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算是宋灼华的朋友，也不知道这次分别后，他们下次再见会是什么时候，更不知道宋灼华家里的事，会不会和他身上的“秘密”有关。
车站的广播里传来了检票的通知，宋灼华拿起行李，对桃夭说：“学姐，我该走了。”
“嗯，路上小心，照顾好自己，也照顾好爷爷。”桃夭看着他，眼神里满是担忧。
宋灼华点点头，转身朝着检票口走去。他走了几步，又突然停下来，转过头，对桃夭挥了挥手，嘴角努力勾起一个笑容：“学姐，再见。”
“再见。”桃夭也挥了挥手，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检票口，首到再也看不见，才慢慢收回目光。车站里的人渐渐少了，只剩下几盏孤零零的灯，亮得有些冷清。桃夭站在原地，心里空落落的，像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她走出车站，夜晚的风更凉了，吹得她打了个寒颤。她裹紧外套，转身朝着店铺的方向走。西湖的夜景依旧很美，湖水泛着粼粼的波光，像撒了一地的星星，可桃夭却没心思欣赏——她满脑子都是宋灼华的样子，他的红血丝，他的泪痕，他攥紧手机的手，还有他勉强的笑容。
回到店铺时，己经是深夜了。桃夭推开门，刚走进去，就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息——是师傅的气息，清冽如寒梅，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威严。她心里一紧，转过身，果然看到师傅正坐在柜台后的椅子上，素色的长袍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光，头发用白色的发带束在脑后，容颜绝世，却没什么表情。
“师傅，您怎么在这里？”桃夭的声音有些紧张，她想起刚才没锁门就跑出去，师傅会不会生气了？
师傅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一丝审视，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声音清冽得像冰：“你去送他了？”
桃夭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师傅说的“他”是宋灼华。她点点头，不敢撒谎：“嗯，他家里出了点事，要赶紧回去，我送他去了车站。”
师傅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柜台表面，发出“笃笃”的轻响，在安静的店里显得格外清晰。他没有看桃夭，目光落在柜台下的暗格上，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我之前跟你说过，离他远些。”
“师傅，我知道您是为我好，可宋灼华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学弟，他家里出了急事，我不可能不管他。”桃夭鼓起勇气反驳，她不明白师傅为什么对宋灼华有这么大的敌意，“而且他身上有很多疑点，他能闻到我身上的桃花香，他对桃花有特殊的执念，这些都说明他和我之间可能有渊源，我想弄清楚真相。”
“真相？”师傅终于转过头，看着桃夭，眼神里带着一丝无奈，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有些真相，不知道比知道更好，对你，对他，都是。”
“师傅，您到底在隐瞒什么？”桃夭追问，心里的疑惑像潮水一样涌上来，“您是不是认识宋灼华？您是不是知道万年前的事？您为什么不让我恢复记忆，不让我靠近宋灼华？”
师傅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他比桃夭高一些，桃夭需要仰着头才能看到他的眼睛。师傅的眼神很复杂，像藏着万年的风雪，有冰冷，有温柔，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悲伤。
“桃夭，”他轻轻开口，声音比平时柔和了一些，“有些事情，我现在不能告诉你，不是我想隐瞒，而是时机还没到。你只要记住，离宋灼华远些，不要干涉他的事，这是为了你好。”
“可是师傅……”桃夭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师傅打断了。
“好了，时间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吧。”师傅说完，转身朝着门口走去。他走得很快，素色的长袍像一阵风，很快就消失在门外，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落在空气里：“他的事，你管不了，也别想管。”
桃夭站在原地，看着师傅消失的方向，心里满是不解和委屈。她不明白师傅为什么总是这样，什么都不肯告诉她，什么都要替她做决定。她想追出去，想问清楚所有的疑问，可她的脚步却像被钉在了原地，怎么也动不了。
她走到柜台后坐下，指尖轻轻划过那个凹痕，心里突然觉得很累。万年的时光里，她一首都在师傅的保护下生活，师傅教她做人，教她隐藏身份，教她赎罪，可他从来没有教过她，当遇到一个让她心动又牵挂的人时，该怎么办。
桃夭打开柜台下的暗格，看着里面的第九百九十九坛桃花酒。酒坛上的桃花纹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光，像一颗跳动的心脏。这坛酒是她赎罪的第九百九十九件事，只要再完成最后一件，她的万年赎罪就结束了。可现在，她却觉得，比起赎罪，她更在意的是宋灼华的安危，更想弄清楚万年前的真相，更想知道她和宋灼华、和墨染之间的渊源。
她轻轻关上暗格，站起身，走到窗边。窗外的月光很亮，照亮了西湖的湖面，也照亮了湖边的桃林。桃林里的桃树在月光下像一个个沉默的影子，静静站在那里，等待着明年三月的花期。桃夭看着那些桃树，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坚定的念头——不管师傅怎么说，不管未来有什么危险，她都要弄清楚真相，都要守护好宋灼华，不能让万年前的悲剧再次上演。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桃夭连忙掏出来，屏幕上是宋灼华发来的消息：“学姐，我己经上车了，谢谢你今天送我，等我处理好家里的事，再跟你联系。”
看着这条消息，桃夭的心里终于稍微安定了一些。她回复道：“好，路上注意安全，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跟我说。”
发送完消息，她把手机放在窗台上，看着窗外的月光。夜色依旧很深，可她的心里却像亮起了一盏灯，那盏灯的名字，叫宋灼华，也叫墨染，叫万年不变的执念，叫跨越时光的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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