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刷卡开门时，金属锁扣发出轻微的“咔哒”声。苏晚抱着女儿站在门口，风从走廊尽头灌进来，吹得她外套下摆微微掀动。她没动，目光落在病床上那张苍白的脸上。
监护仪的滴答声规律地响着，氧气面罩随着呼吸轻轻颤动。老夫人的眼睛闭着，手背上的针头连着透明管子，指尖泛着淡淡的青色。
“身份确认完毕，探视时间五分钟。”护士低声说，退到一旁。
苏晚迈步进去，鞋底在地板上压出轻微的摩擦声。女儿在她怀里扭了扭，小声问：“妈妈，奶奶是不是睡着了？”
她蹲下，把孩子放下来，握住她的小手：“奶奶生病了，但她很想见你。”
小女孩抱着带来的毛绒兔，往后缩了半步。苏晚没强迫，只是轻轻牵着她往床边带了两步。她站定在床尾，刻意避开正对老人的视线角度，右手不自觉地按了下外套内袋——那封信还在。
老夫人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
她的目光先是模糊地扫过房间，落在苏晚脸上时停了一瞬，又慢慢移向孩子。嘴唇微张，没发出声音，只有一只手颤巍巍地抬了起来，指尖朝着小女孩的方向轻轻勾了勾。
苏晚没说话，只把女儿往前带了小半步。
孩子仰头看她，她点了下头。
小女孩终于松开一首紧抓妈妈衣角的手，迈了一小步，把毛绒兔举到床边：“奶奶，这个给你抱。”
老夫人眼角动了一下，像是想笑。她没接玩具，而是用尽力气抬起手，轻轻碰了碰孩子的脸颊。指尖冰凉，动作极轻，像怕惊走什么。
她喉咙里发出一点声音，被呼吸机的节奏盖了过去。
护士靠近听了一下，回头说：“她说……‘像’。”
苏晚指尖一紧。
老夫人又动了动嘴，这次声音更弱，护士俯身，听完后低声翻译：“她说，‘像晚晚小时候’。”
病房里静了几秒。监护仪的滴答声突然显得格外清晰。
苏晚没回应，只是看着女儿的小手被老人缓缓握住。那双手瘦得能看到皮下的血管，却仍带着一丝固执的力道。
老夫人目光没离开孩子，另一只手慢慢移向床头柜，指尖蹭了蹭那封信的边缘。她没去拿，只是轻轻抚了一下，然后抬头，看向苏晚。
苏晚避开了她的视线，只盯着女儿的手被握着的地方。
老夫人嘴唇又动了，这次护士没立刻翻译。她听清了，却迟疑了一下才开口：“她说……‘血……在跳’。”
苏晚猛地抬眼。
护士低声补充：“她说，孩子的心跳……和她一样。”
苏晚呼吸一滞。
她记得。三年前在顾家老宅，她无意翻到过一份家族体检报告。顾老夫人有轻微心律不齐，属于遗传性，年轻时发作不明显，年纪大了才被标记为“需定期监测”。
她从没告诉过任何人，包括顾言琛，她看过那份文件。
可眼前这个病床上的老人，竟在意识模糊的此刻，凭着触感，认出了血脉的节奏。
老夫人忽然用力握了握孙女的手，眼神亮了一下，像是终于确认了什么。她张了张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别……让她……再走……”
苏晚没接话。她只是伸手，把女儿的袖子往下拉了拉，盖住手腕。动作平静，像是在整理衣物，实则指尖微微发抖。
她低头看孩子。小女孩仰头对她笑了笑，小声说：“奶奶握得好紧。”
苏晚点点头，没说话。
——
走廊尽头，顾言琛还跪着。
他没进病房，也没站起来。膝盖压在冰冷的地砖上，双手撑在身侧，指节泛白。他一首盯着那扇门，从苏晚进去的那一刻起，眼睛就没移开过。
门缝里透出的光线映在墙上，随着护士进出微微晃动。他听见了老夫人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听不清内容。但他看见了护士翻译时的表情，看见了苏晚低头的瞬间。
他想站起来。
脚底发麻，膝盖僵硬，试了两次都没撑起来。第三次，他终于扶着墙角慢慢起身，却没往前走一步。
他靠在墙边，额头抵着冰凉的瓷砖，闭上眼。
门开了。
护士轻手轻脚地出来，顺手带上了门。她看了眼顾言琛，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示意时间到了。
苏晚抱着女儿走出来。
孩子在她怀里扭了扭，小声说：“妈妈，奶奶是不是明天就好了？”
苏晚脚步没停：“等她休息。”
她抱着孩子往电梯方向走，经过顾言琛时，脚步没慢，也没抬头。风带起她的发丝，扫过他的袖口。
他没拦她。
只是在她走过的一瞬，喉咙动了动，像是想喊什么。嘴唇张开，声音卡在胸腔里，最终只化作一声极轻的喘息。
他低头，看着自己刚才跪过的地方。地砖上留下两处浅淡的灰印，像是被压过的痕迹。
他抬起手，想碰一碰女儿的背影。
指尖伸到一半，停在空中。
然后，缓缓收了回去。
——
电梯门合上前，苏晚低头看了眼怀里的孩子。小女孩靠在她肩上，眼睛半闭，小手还抓着毛绒兔的一只耳朵。
她轻轻拍了拍女儿的背。
电梯开始下行，数字一格格跳动。
她从外套内袋掏出那封信，没打开，只是用指尖了一下边缘。信封己经旧了，边角卷起，那句“愿你平安长大”被磨得有些模糊。
她把它重新塞回去，按了按。
电梯“叮”一声，门开了。
她抱着孩子走出去，脚步平稳。
风从医院大厅的侧门吹进来，卷起地上的一页纸，打着旋儿贴到她的鞋边。她没低头看，只是迈步跨过。
纸页翻了个身，露出背面一行打印字：“顾氏家族信托基金受益人登记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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