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秋的风裹着碎雨，斜斜打在“百草堂”的青灰瓦檐上，溅起细弱的水花。李衍正低头整理药柜里的当归，鼻尖萦绕着陈年药材的温厚气息，忽听见门口的竹帘被轻轻掀起，伴着一阵极轻的、几乎要被风声盖过的咳嗽。
他抬头时，正见一位身着月白披风的妇人站在门内，披风的边角沾了些泥点，显然是冒雨来的。妇人抬手将被风吹乱的鬓发别到耳后，露出的手指纤细却毫无血色，连指甲盖都泛着淡淡的青白。
“李大夫，叨扰了。”妇人的声音很轻，像被秋霜打蔫的花瓣，说话时还忍不住攥了攥披风的衣襟，仿佛这样能多攒些暖意。她便是城西绸缎庄的林娘子，往日里总梳着整齐的圆髻，插一支银质的缠枝莲簪子，今日却只见发髻松松挽着，簪子也没戴，几缕碎发贴在苍白的脸颊上，连往日里最注重的仪容都顾不上了。
李衍连忙放下手中的药铲，伸手示意她坐在窗边的木凳上：“林娘子快坐，我这就给你倒杯热茶。”他转身从灶上提过陶壶，倒了杯温热的姜枣茶递过去，杯沿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妇人眼底的倦意。
林娘子双手捧着茶杯，指尖却没怎么沾到暖意——杯子是温的，她的手却凉得像刚从井水里捞出来。她小口啜了口茶，温热的茶汤滑过喉咙，才勉强压下喉咙口的痒意，却还是忍不住轻轻咳了两声。
“近来总这样？”李衍在她对面坐下，目光落在她苍白如宣纸的脸上，连嘴唇都没什么血色，唯有眼角因咳嗽泛着一点红。
林娘子轻轻点头，放下茶杯时，李衍瞥见她放在膝上的帕子——那是一方素色的细绢帕，边角绣着一朵小小的兰草，此刻帕子中央却沾着几根乌黑的断发，格外扎眼。“可不是嘛，”她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抬手轻轻按了按太阳穴，“这几个月月事来得格外多，起初我想着许是换季的缘故，没太在意，可渐渐地就觉得浑身没力气，连梳个头都费劲。”
她说着，伸手拢了拢头发，指尖刚碰到发梢，就有两根头发轻轻落在了手背上。林娘子看着那两根头发，轻轻叹了口气：“你瞧，以前我头发多密实，梳个圆髻要绕三圈，现在倒好，绕两圈都松松垮垮的，每日梳头帕子里都要沾好些断发。”
李衍伸手搭在她的腕上，指尖触到她的皮肤时，只觉得一片冰凉，连脉搏都比寻常人细弱许多，像春日里即将干涸的溪流，轻轻搏动着。“脉象细弱，是阴血亏虚了。”他收回手，语气肯定，“女子以血为本，月事耗损过多，气血跟不上，自然会觉得乏力、脱发，连脸色都差了。”
“可不是嘛！”林娘子听见这话，像是找到了共鸣，声音微微提高了些，“前几日有位老主顾来挑绸缎，要做件嫁女儿的喜服，我竟把胭脂红和石榴红认错了——那两种颜色差得那样远，以前我闭着眼睛都能摸出来，可那天愣是看混了，主顾虽没说什么，可我自己心里别提多难受了。”
她说着，眼圈微微泛红，抬手擦了擦眼角：“绸缎庄是我夫君生前打理的，他走后我便守着这铺子，想着不能让他的心血白费。可现在我这模样，连颜色都辨不清，再这样下去，怕是要把铺子给败了。”
李衍见她情绪低落，连忙温声安慰：“林娘子莫急，阴血亏虚不是什么难治的症候，好好调理些日子便能好转。你且放心，我给你开个方子，按时服用，保管能让你气色好起来，到时候辨颜色、梳圆髻都不在话下。”
他说着，起身走到药柜前，从最上层的抽屉里取出一个漆盒。那漆盒是深褐色的，边角处雕着简单的云纹，打开盒盖时，一股淡淡的胶香扑面而来——盒内整齐码着几块黑褐色的阿胶，每一块都方方正正，表面光滑，泛着温润的光泽。
“这是阿胶，”李衍拿起一块阿胶，递到林娘子面前，“你看，这是用东阿井水熬制的，敲起来发脆，闻着有股淡淡的清香，是补血滋阴的好药材。”他说着，用指节轻轻敲了敲阿胶，发出清脆的“笃笃”声，“阴血亏虚的人吃这个最好，能补回耗损的气血。”
林娘子接过阿胶，指尖触到阿胶表面，只觉得微凉顺滑，凑近闻了闻，果然有股淡淡的清香，不似有些药材那般刺鼻。“这阿胶要怎么吃？”她好奇地问，以前也听人说过阿胶补血，可从未试过。
“很简单，”李衍将漆盒放回抽屉，又取来一张纸，拿起毛笔写下方子，“取三钱阿胶，先加少量黄酒烊化——就是把阿胶放在小碗里，倒些黄酒，隔水蒸到阿胶化开，变成稠稠的糊状。然后再把这烊化的阿胶兑入刚煮好的热粥里，搅拌均匀，趣点拾荒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每日早晚各吃一碗，连吃半月。”
他把方子递给林娘子，又叮嘱道：“平时也多吃些红枣、桂圆，煮粥时可以放几颗，能辅助补气血。另外，这段时间别太劳累，每日早些关铺子，好好歇着，养足精神，气血才能补得快些。”
林娘子接过方子，仔细看了看，上面的字迹工整清秀，每一味药材、每一步用法都写得清清楚楚。她小心翼翼地把方子折好，放进贴身的荷包里，抬头看向李衍时，眼里多了几分希冀：“李大夫，真的半月就能好吗？”
“放心，”李衍笑着点头，“你这症候不算严重，只要按时调理，半月后定能好转。到时候你再来，保管气色红润，辨颜色、梳头发都不成问题。”
林娘子闻言，脸上终于露出了几分笑意，那笑意像春日里的阳光，轻轻驱散了她脸上的倦意，连眼角都柔和了许多。“那我就先谢过李大夫了，”她起身拿起披风，又对着李衍福了福身，“我这就回去按方子做，半月后再来给您报喜。”
“慢走，路上小心些，雨还没停呢。”李衍送她到门口，看着她裹紧披风，撑着一把油纸伞，慢慢消失在雨幕里，那把油纸伞的伞面是淡青色的，在灰蒙蒙的雨雾中，像一朵缓缓移动的云。
半月后的一个午后，阳光格外暖和，透过“百草堂”的窗棂，洒在地上，映出斑驳的光影。李衍正坐在案前整理账目，忽听见门口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伴着一阵轻快的笑声。
“李大夫，我来啦！”
他抬头一看，只见林娘子站在门口，身上穿着一件绛红色的绸缎袄子，衬得她脸色红润了许多，再也不是往日那般苍白。她的发髻梳得整整齐齐，插着那支熟悉的银质缠枝莲簪子，鬓边还别了一朵小小的珠花，整个人精神焕发，与半月前判若两人。
“林娘子来了，快请坐！”李衍笑着起身，目光落在她脸上，只见她气色红润，嘴唇也泛着健康的粉色，连眼神都明亮了许多。
林娘子走到桌边坐下，手里还提着一个包袱，她打开包袱，取出一匹绛红色的绸缎——那绸缎质地光滑，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像一团燃烧的火焰，格外鲜亮。“李大夫，您瞧这颜色，”她拿起绸缎，轻轻抖了抖，“这是上好的绛红，前几日刚到的新货，我特意挑了一匹最好的给您送来，谢谢您的方子。”
李衍伸手摸了摸那绸缎，只觉得质地柔软顺滑，触手生温，颜色也鲜亮均匀，是上等的好料子。“这料子真好，”他笑着赞叹，“林娘子这气色，可比这绸缎还鲜亮呢。”
林娘子闻言，脸上露出羞涩的笑意，抬手轻轻拢了拢头发：“可不是嘛，按您的方子吃了半月阿胶粥，果然好多了。现在我早上起来梳头，帕子里再也没沾过断发，梳个圆髻也能绕三圈了，浑身也有力气，辨颜色更是一点问题都没有——前几日那位老主顾又来挑绸缎，我给她推荐了一匹海棠红，她可满意了，还说我气色好了，眼光也更准了。”
她说着，语气里满是欢喜，连声音都比往日清亮了许多：“现在铺子的生意也渐渐好了，每日关铺子后，我还能自己煮碗汤羹，不像以前，回到家连做饭的力气都没有。”
李衍看着她眉飞色舞的模样，心里也替她高兴。他抬头看向案上放着的一小包阿胶——那是他昨日刚从药商那里进的新货，黑褐色的阿胶块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能好起来就好，”李衍笑着说，“阿胶虽不起眼，却是补阴血的良药，你且再吃些日子，巩固巩固，以后也要多注意保养，别太劳累。”
林娘子连忙点头，拿起那匹绛红色的绸缎，递到李衍面前：“李大夫，这匹绸缎您一定要收下，不值什么钱，就是我的一点心意。您帮我调理好身体，保住了铺子，我还没好好谢谢您呢。”
李衍推辞不过，只好收下，指尖触到绸缎的那一刻，只觉得一片顺滑，像抚摸着上好的锦缎。他看着林娘子脸上洋溢的笑容，又看了看案上的阿胶块，忽然想起熬制阿胶时用的东阿井水——那井水清冽甘甜，熬出的阿胶温润滋补，原来这凝结的胶质，不仅能补全林娘子耗损的阴血，还能让她重新拾起经营铺子的信心，让那间小小的绸缎庄，再次焕发生机。
暮秋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绸缎上，映出一片温暖的红光，也映在林娘子的脸上，让她的笑容格外明媚。李衍看着这一幕，心里忽然觉得，行医之人，最幸福的莫过于此——用一味寻常的药材，治好患者的病症，也温暖患者的心房，让他们重新找回生活的底气与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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