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的风最是没个准头,前几日还暖得能穿单衣,今早一阵寒潮卷过,药铺后院的梧桐树叶子都被吹得簌簌打颤。李衍刚把晾晒的金银花收进竹匾,就听见前堂传来“吱呀”一声推门响,接着是货担落地的闷响,混着断断续续的喘息,像是有人耗尽了力气才挪进门。
他擦了擦手上的药屑快步走过去,就见一个穿着靛蓝短打的汉子蹲在门槛边,脊梁骨弯得像张弓,双手死死按着后颈,额头上的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淌,把下巴上的胡茬都浸得发亮。那汉子听见脚步声,勉强抬起头,露出一张晒得黝黑却透着病气的脸——是常来镇上送货的货郎老郑。
“李大夫……”老郑的声音裹着浓重的鼻音,说话时还忍不住吸了吸鼻子,每说一个字都要皱一下眉,“您快给瞧瞧,我这脖子……像是被灌了铅似的,转都转不动。”他说着,试着往左边偏了偏头,刚动了半寸,就疼得倒抽一口冷气,手背上的青筋都绷了起来,“哎哟!疼疼疼……早上走山路的时候还好好的,就穿了件单褂,想着天暖,哪知道山里风这么邪性,走了没三里地就开始头疼,后来连货担都挑不起来,只能半拖半扛着过来……”
李衍蹲下身,指尖轻轻按在老郑的后颈上,刚一触碰到皮肤,就感觉到滚烫的温度,像是按在刚烧过的陶罐上。他顺着脖颈往下摸,能摸到肌肉绷得紧紧的,连带着肩膀都有些僵硬。“你这是风寒裹在肌表了,”李衍收回手,指了指老郑的额头,“风邪趁虚钻进毛孔,郁在里头散不出来,就成了肌热,所以又疼又僵,连力气都使不上。”
老郑一听,急得首拍大腿,货担从门槛边滑到地上,露出里头裹着的针头线脑、胭脂水粉,还有几个给孩子玩的小木鸢。“这可咋整啊李大夫!”他声音都变了调,眼里满是慌神,“我这担货是要送到邻村的,张婶子还等着我给她带的绣花线做新鞋,王掌柜的胭脂也订了三天了,要是今天送不到,不仅要赔钱,往后人家也不找我送货了……”他越说越急,冷汗又冒了一层,连嘴唇都有些发白。
李衍见状,扶着他的胳膊把人扶到旁边的长凳上坐下,又倒了杯温热的茶水递过去:“你先别急,这病不算重,有一味药正好能治。”他转身走到药柜前,拉开最下层的抽屉,里头铺着一层干净的棉纸,纸上面码着整齐的葛根片。那些葛根片是前阵子他去山里采的,切成了半指厚的薄片,晒干后呈黄白色,凑近看能看见断面细密的纹理,像是被精心梳理过的丝线。
他取来一杆小秤,小心翼翼地称了五钱葛根,又从旁边的抽屉里称了二钱桂枝、一钱甘草,都放在一张牛皮纸上包好。“这葛根能解肌退热,把裹在肌表的风寒散出去,”李衍把药包递给老郑,又指了指里头的药材,“桂枝能温通经络,帮着葛根把寒气赶出去,甘草调和药性,三者配在一起,煮水喝了就管用。”
老郑接过药包,手指捏着纸角,还是有些不放心:“李大夫,这药……真能管用?我这脖子疼得厉害,要是下午还不好,那货可就砸手里了。”他说着,又试着动了动脖子,依旧疼得龇牙咧嘴。
“你按我说的做,午后保管能松快。”李衍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背,“回去之后,先把药倒进砂锅里,加三碗水,大火烧开后转小火煮半个时辰,煮到只剩一碗水就行。喝完药别出门,盖着被子捂一会儿,让身子出点汗,风寒散了,脖子就不僵了。记住,千万别再吹冷风,也别喝凉水。”
老郑把药包揣进怀里,紧紧按着,像是揣着救命的宝贝。他又谢了李衍好几遍,才弯腰把货担扛起来——虽然还是有些吃力,但比刚才进门时好了些。“那我这就回去煮药,下午要是好了,我就先去送完货,再过来给您道谢!”他说着,挑着货担慢慢走出药铺,脚步虽慢,却比来时稳了不少。
李衍站在门口望着他的背影,首到老郑拐过街角看不见了,才转身回了药铺。他把刚才称药时散落的几片葛根捡起来,放在手心端详——这葛根是山里常见的根茎,以前灾年的时候,村里人常把它挖出来蒸熟了当粮食吃,绵软糯甜,能顶不少饿。他没想着,这能当粮吃的东西,竟还能解风寒引起的肌热,帮货郎解开难题。
转眼到了午后,春阳透过药铺的木窗洒进来,在地上映出细碎的光斑。李衍正在整理药柜里的药材,忽然听见门口传来熟悉的货担晃动声,还有轻快的脚步声。他抬头一看,就见老郑挑着货担走进来,脸上带着笑意,额头上虽然还有些汗,但气色比早上好了太多。
“李大夫!您这药可太神了!”老郑一进门就好了说道,说着还特意左右转了转脖子,动作灵活得很,再也没有早上的僵硬,“我回去煮了药喝完,盖着被子捂了半个时辰,出了一身汗,再起来的时候,脖子就不疼了,头也不晕了!这不,我赶紧把邻村的货送了,张婶子和王掌柜的还夸我守时呢!”
李衍放下手里的药材,走过去看了看他的后颈,温度己经恢复了正常,肌肉也松快了不少。“管用就好,”他笑着说,“不过还是要注意,别再受凉,晚上睡觉盖好被子。”
“哎!我记着呢!”老郑说着,从货担里拿出一个小木鸢,递到李衍面前,“李大夫,这是我给您带的,您要是不嫌弃,就给孩子玩。”那小木鸢做得精致,翅膀上还涂着淡淡的红色,一看就是用心做的。
李衍推辞不过,只好接了过来:“那我就多谢你了。”
老郑又谢了几句,才挑着货担离开,货担上的小物件随着脚步叮当作响,声音清脆,像是在唱着轻快的歌。李衍拿着小木鸢,走到药柜前,看着抽屉里的葛根片,又想起了山里的景象——春天的时候,葛根藤蔓顺着树干往上爬,开出淡紫色的小花,到了秋天,地下的根茎就长得粗壮。以前只觉得它是能果腹的粮食,如今才知道,它还能解人病痛,帮人渡过难关。
他把小木鸢放在药柜上,又拿起一片葛根,放在鼻尖闻了闻,有淡淡的药香。原来这世间的草木,都藏着自己的用处,就像这葛根,既能填饱肚子,又能驱散病痛,看似平凡,却在不经意间,帮了人一个大忙。李衍想着,又把葛根放回抽屉里,仔细地铺好棉纸,等着下一个需要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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