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的寒风格外凛冽,卷着街角的碎雪沫子,“啪嗒”一声撞在“百草堂”的木门上。门板刚被推开一道缝,一股带着油腻气的寒气就钻了进来,紧接着,杂货店的王掌柜佝偻着身子挤了进来,厚重的棉袍裹得像个圆滚滚的棉胎,却仍止不住地往手心里哈着白气。
“李大夫,李大夫!可算找着您了!”他一进门就急着喊,声音里带着明显的虚浮,脚下一个趔趄,差点被门槛绊得摔在地上。幸亏伸手扶住了旁边的药柜,指尖蹭到柜角的铜环,发出一阵细碎的叮当声。
李衍刚把晒好的当归片收进瓷罐,听见动静连忙转过身,见王掌柜脸色蜡黄得像陈年的宣纸,眼下还挂着两道乌青,忙上前扶了他一把:“王掌柜,慢些,先坐。”说着就把他引到靠窗的木凳上,顺手拎过旁边的铜炉往他脚边挪了挪,“这几日天寒,怎么不多穿点?”
王掌柜刚坐下就捂着肚子哼哼起来,粗短的手指在棉袍上使劲按着胃脘的位置,眉头皱得能拧出褶子:“穿再多也没用啊李大夫,这肚子里堵得慌,像是塞了团浸了油的棉絮,坠得人首不起腰。”他说着又揉了揉,力道大得棉袍都跟着起了皱,“前日里内人说冬月该进补,杀了只老母鸡,炖了满满一锅,还加了黄芪、党参,说是什么‘十全大补汤’。我想着年底生意忙,是该补补,就连着喝了三天,结果……”
话没说完,他突然“哎哟”一声,身子往旁边歪了歪,放在膝头的账本“哗啦”一声掉在地上,纸页散了一地,上面密密麻麻的数字看得人眼晕。王掌柜瞥了一眼,却连弯腰去捡的力气都没有,只摆了摆手叹气:“你瞧瞧,这脑子也跟着不好使了,刚才在店里算账,算着算着就犯迷糊,一笔账算了三遍都对不上,伙计问我货价,我愣了半天都想不起来。这账本掉地上,我都懒得捡了。”
李衍蹲下身,把散落在地上的账本一页页拾起来,见每页纸上都沾着些油渍,还有几处被指甲抠出的印子,想来是他算账时实在难受留下的。他把账本叠好放在桌上,才伸出手按在王掌柜的胃脘处,指尖刚触到布料就感觉到底下的皮肉软软的,轻轻一按,王掌柜立刻“嘶”地倒吸一口凉气,身子往后缩了缩:“就是这儿,按下去又胀又酸,还有点泛恶心。”
“张嘴我看看舌苔。”李衍收回手道。
王掌柜听话地张开嘴,舌头一伸出来,李衍就看清了——舌苔又白又厚,边缘还带着齿痕,舌尖却有些发红。他又把了把王掌柜的脉,脉象浮而无力,跳得也有些慢。
“这不是虚,是补过了头,脾虚食积了。”李衍松开手,语气笃定,“你平日打理杂货店,本就劳心劳力,脾胃运化能力不算强。那老母鸡炖参芪,看着滋补,实则油腻厚重,你脾胃受不住,食物积在胃里化不开,自然腹胀、没精神。”
“哎哟,可不是嘛!”王掌柜一拍大腿,棉袍上的碎棉絮都震得飘了起来,“昨日晌午吃了碗焖肘子,到现在还觉得堵在嗓子眼,晚上压根没敢吃饭,可肚子还是胀得难受。我这要是一首这样,店里的年关生意可就砸了!”他说着就急了,声音都带上了哭腔,“前几日刚进了一批年画和对联,还等着腊月里卖个好价钱呢,这连账都算不清,可怎么好?”
李衍见状,忙递过一杯温水:“别急,这病不难调。你这情况,得先让脾胃歇一歇,再慢慢补回来。山药最是合适,能补脾养胃,还不滋腻,正好对症。”
他转身走到药柜前,拉开最下层的抽屉,里面整齐地码着雪白的山药片,片儿切得厚薄均匀,断面泛着细腻的粉性,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上面,还能看见细微的纹路。他拿起戥子,小心翼翼地称了六钱山药片,又从旁边的抽屉里取了三钱莲子,莲子颗粒,外壳己经剥去,露出米白色的果肉。
“您看,这就是山药片。”李衍把药放在纸上摊开,示意王掌柜看,“这是咱本地菜园里种的淮山药,蒸晒后切片,药性最醇。您回去后,把山药和莲子洗干净,莲子要去芯,不然味苦。再加上一块红糖,放在砂锅里煮成粥,切记要用文火慢熬,熬到山药软烂,粥成糊状最好。”
王掌柜凑近了些,眯着眼打量着山药片,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触感细腻光滑:“这山药我知道,菜市场常有卖的,能炒能炖,没想到还能当药治病?”
“可不是只能当菜吃。”李衍笑了笑,把药包好递给王掌柜,“山药性平味甘,既能当食材,又是药材,《本草纲目》里都说它‘益肾气,健脾胃’。你这脾虚食积,用它煮粥,既能补脾胃,又能帮助消化,比那些油腻的补品管用多了。”
他顿了顿,又特意叮嘱:“还有几样要注意的。第一,这粥每日早晚各吃一碗,连吃七日,不能断。第二,这七日里,油腻的、甜腻的、生冷的都不能碰,尤其是你之前喝的补汤,绝对不能再喝了。第三,每日饭后别马上坐下,在店里慢慢走两圈,帮着脾胃运化。”
王掌柜听得格外认真,从怀里掏出个小本子,用炭笔一笔一划地记着,手都因为用力而微微发抖:“山药六钱,莲子三钱,红糖一块,熬粥,早晚各一碗,忌油腻生冷,饭后散步……都记下了,都记下了。”他把小本子揣回怀里,又拿起药包紧紧攥在手里,像是握着救命的宝贝,“李大夫,这粥真能管用?我这肚子能好利索吗?”
“放心,按我说的做,七日必见好。”李衍语气肯定,“你这是急症,不是陈年旧疾,调起来快。等脾胃好些了,日后再进补,也得循序渐进,先从小米粥、红枣这些温和的开始,别一下子就吃太厚重的。”
“哎!听您的!都听您的!”王掌柜连连点头,挣扎着站起身,这次脚下稳当了些。他拿起桌上的账本,小心地揣进棉袍内侧的口袋里,又对着李衍作了个揖,“多谢李大夫,我这就回去熬粥,过几日再来给您报喜!”
说着,他裹紧棉袍,推门走了出去。寒风卷着雪沫子灌进来,李衍望着他的背影,见他走得比来时稳当些,还时不时抬手按按肚子,忍不住笑了笑。他低头看着案上剩下的山药片,想起城外菜园里种着的山药藤——深秋时藤叶枯黄,挖出来的山药埋在土里,带着泥土的湿气,没想到这寻常能当菜吃的根茎,竟是调理脾胃的良药。
七日后的晌午,药铺里暖意融融,李衍正在整理新到的药材,就听见门外传来响亮的脚步声,伴随着熟悉的吆喝:“李大夫!我来啦!”
门一推开,王掌柜大步走了进来,脸上的蜡黄早己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健康的红润,眼下的乌青也没了踪影,整个人精神头十足,跟七日前判若两人。他怀里揣着个账本,手里还提着个油纸包,进门就把油纸包往桌上一放,油纸裂开个缝,露出里面金黄的油饼。
“李大夫,您看我这精神头!”王掌柜拍着胸脯,声音洪亮,“自个儿都觉得浑身轻快,昨天算完了所有的账,一笔都没错!”他说着就把怀里的账本掏出来,翻开最末一页,得意地指给李衍看,“您瞧瞧,这字写得多整齐!我还特意画了株山药,给您留个念想!”
李衍凑过去一看,账本末尾果然画着一株简笔画的山药,藤叶舒展,根茎粗壮,虽然画得算不上精致,却透着一股子认真劲儿。他笑着点点头:“看来这山药粥管用了,腹胀没了吧?”
“没了!早就没了!”王掌柜连连摆手,“喝到第三日,就觉得肚子里的‘棉絮’散了,能吃下东西了。第七日早上喝了粥,还吃了两个馒头,一点都不胀。现在算账思路清晰得很,刚才在店里盘货,一眼就看出少了两捆筷子,换以前,我肯定得算半天!”
他说着打开油纸包,里面的油饼还冒着热气,香气扑鼻:“这是我内人刚烙的葱油饼,您尝尝,多谢您的方子,救了我的急。”
李衍推辞不过,接过一块油饼,咬了一口,外酥里嫩,葱香浓郁。他望着碟里剩下的山药片,又看了看王掌柜手里的账本,忽然觉得,这小小的山药片,不仅补好了人的脾胃,更安了人的心神。那些藏在寻常食材里的药性,就像藏在生活里的善意,在不经意间,就解了人的急难。
王掌柜又絮絮叨叨地说了些店里的生意,说年画卖得不错,还预定了不少对联。临走时,他特意问:“李大夫,我这脾胃好了,日后能偶尔吃点肘子吗?实在馋得慌。”
李衍笑着点头:“能吃,但得适量,一次别吃太多,吃完多走动走动。脾胃跟人一样,得好好养着。”
“哎!记住了!”王掌柜笑着应下,揣着账本,脚步轻快地走了。阳光洒在他的棉袍上,连影子都透着轻快。李衍望着窗外,菜园方向的天空格外蓝,想来那片山药藤,来年春天又会抽出新的嫩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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