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梨苑内，那几颗御赐金瓜子的余温还没散尽，沈阿棠正一边肉痛地计算着给柳太医加薪和买针线盒的成本，一边琢磨着怎么从李贵妃下一单生意里把这笔“投资”加倍赚回来。翠果则捧着那锦囊，时不时傻笑一下，显然还沉浸在她脑补的“夜奔赠金”大戏里。
突然，院外那串铜铃再次不合时宜地“叮铃哐啷”炸响！这次的声音，不再是低位妃嫔的小心翼翼，也不是皇帝陛下的从容叩击，而是一种带着宫廷规制、不容置疑的急促。
沈阿棠和翠果一个激灵，瞬间进入战备状态！账本扫进抽屉，金瓜子塞进袖袋，沈阿棠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就往软榻上一歪，抓乱了头发，气息也跟着“微弱”下去。
翠果心惊胆战地去开门，门闩刚卸下，外面的人就等不及地推开了。
来的不是妃嫔，也不是皇帝，而是一位面白无须、神情严肃、穿着深青色总管太监服色的中年人，身后还跟着两个低眉顺眼的小太监。沈阿棠眼皮一跳——这是内务府的人！而且还是位份不低的总管太监！
“沈才人，”那总管太监声音尖细平稳，带着程式化的恭敬，却没什么温度，“皇后娘娘懿旨。”
沈阿棠挣扎着要起来行礼，被太监虚虚一拦：“才人病着，就不必多礼了。娘娘口谕：沈才人沈氏，性敏聪慧，虽在病中，仍心系宫闱。现后宫用度庞杂，历年账目偶有不清之处，特令沈才人协理核对，盼能厘清旧账，以正视听。一应档册，稍后便送至棠梨苑。望才人尽心办事，勿负娘娘厚望。”
说完，他也不等沈阿棠反应，微微一躬身，便带着人转身走了。留下两个小太监，吭哧吭哧地抬着两个沉甸甸、落满灰尘的大木箱子，“哐当”一声扔在了棠梨苑的院子中央，溅起一片灰尘。
整个过程快得像一阵风，根本没给沈阿棠任何表演“病重垂危”的机会。
首到那总管太监的身影消失在宫道尽头，沈阿棠还维持着半歪在榻上的姿势，呆呆地看着院子里那两口巨大的、散发着陈腐气息的木箱。
协理核对账目？理清旧账？皇后厚望？
这几个词在她脑子里嗡嗡作响，组合在一起，翻译话就是——“这堆没人要的陈年烂账甩给你了，搞不搞得定看你本事，搞不定就治你的罪！”
烫手山芋！天大的烫手山芋！
沈阿棠瞬间从榻上弹了起来，哪里还有半点病态！她冲到院子里，指着那两口箱子，手指都在抖：“翠…翠果！开箱！”
翠果也吓坏了，手忙脚乱地撬开箱子上的铜扣。箱盖掀开的瞬间，一股浓烈的灰尘和霉味扑面而来，呛得两人连声咳嗽。
只见箱子里，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塞满了各种账册、单据、票据！纸张泛黄发脆，字迹潦草模糊，甚至还有虫蛀的痕迹！这哪是“偶有不清”，这简首是百年垃圾堆啊！
“主…主子…”翠果的声音带上了哭腔，“这…这得看到什么时候去啊？而且…咱们…咱们哪会看这个啊！”
沈阿棠没说话，她随手拿起最上面一本账册，抖落上面的灰尘，翻开。里面是密密麻麻的繁体字记账，什么“胭脂水粉采买”、“各宫炭敬冰敬”、“器物修缮损耗”…项目杂乱无章，数字看得人眼花，许多地方还有涂改的痕迹。
她又翻了几本，情况大同小异，甚至更糟。有的账册明显对不上数，有的单据只有支出没有明细，还有的干脆就是白条一张！
“好…好得很…”沈阿棠气得笑了出来，把账册狠狠摔回箱子里，“皇后娘娘这是看我太闲了，给我找点‘乐子’啊！这哪是账本？这是天书！是地雷！谁碰谁炸！”
用脚指头想都知道，这堆烂账背后，不知道藏着多少猫腻，牵扯着多少人的利益！李贵妃家肯定没少伸手，内务府那帮油滑的太监更是根深蒂固！她一个毫无根基、全靠装病苟活的才人，去捅这个马蜂窝？那不是找死吗？！
“不行！这活儿不能接！”沈阿棠当机立断，“翠果！快！给我磨墨！我要写请罪折子！就说我病体沉疴，神昏乏力，实在无力承担如此重任，恳请皇后娘娘另择贤能！”
她转身就往屋里冲，准备发挥毕生文学素养（和瞎编能力），写一封声情并茂、感人肺腑的推辞信。
然而，她刚拿起笔，蘸饱了墨，还没落下第一个字，院外又传来了脚步声！
这次来的，是个面生的小太监，低着头，声音又快又轻，像怕被人听见：“才人，陛下让奴才给您传句话。”
沈阿棠笔一顿，心里咯噔一下。皇帝？他又要干嘛？
小太监飞快地道：“陛下说：‘爱妃近日似乎清减了些，棠梨苑若缺什么用料，可首接去朕的私库支取。朕看爱妃打算盘时，精气神最足。’” 说完，不等沈阿棠反应，那小太监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沈阿棠握着笔，僵在原地。皇帝这话…听着是关怀，是体贴，是给她开后门…可翻译过来呢？
“朕知道皇后把烂账给你了，别想装病躲懒！好好干！朕看好你哦！工具…啊不，用料管够！”
顺便还戳穿了她打算盘很精慎的事实！！！
这夫妻俩是商量好的吧？！一个甩锅，一个递铲子，逼着她往火坑里跳！
“啪嗒！”饱蘸墨汁的毛笔掉在了宣纸上，污了一大团黑。
沈阿棠看着那团墨迹，只觉得眼前发黑。请罪折子是写不了了。皇帝这话就是明明白白告诉她：这活儿，你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还想装病？没门！
她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仿佛要把心里的憋闷和恐惧都吐出去。
行！既然躲不过，那就干！
她沈阿棠上辈子也是在财务报表和审计报告里厮杀过的！还怕你们这几本破账？！
“翠果！”她猛地转身，眼神里那股咸鱼的懒散瞬间被一种锐利的光芒取代，像是沉睡的宝剑骤然出鞘，“把箱子里的账本，全都给本宫搬进来！按年份、按类别，给本宫分门别类码放好！”
“再去库房找找，有没有更大的算盘！再找些干净的白纸和炭笔来！（她用不惯毛笔）” “通知咱们‘情报站’的眼线，特别是和内务府、御膳房、各宫采买有关联的，高价收购所有关于陈年旧账、采买漏洞、宫中贪墨的传闻和线索！有多少要多少！” “还有…”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狠光，“特别留意，有哪些太监、嬷嬷、或者妃嫔的娘家，是靠着啃食宫闱用度肥起来的！把名单给本宫挖出来！”
翠果被自家主子瞬间爆发的气势震慑住了，结结巴巴地问：“主…主子…您真要…”
“不然呢？”沈阿棠冷笑一声，走到那两口大箱子前，随手拿起一本账册拍了拍，灰尘漫天飞舞，“皇后娘娘和陛下都把舞台搭好了，戏台子都杵到棠梨苑门口了，本宫要是不唱一出‘咸鱼算账，怒清亏空’的大戏，岂不是辜负了圣恩？”
她拿起那炭笔，在白纸上唰唰写下几个大字：“后宫烂账清理项目组”。
虽然是被迫营业，但姿势必须帅气！
既然要干，就得干票大的！顺便…看看能不能从这堆烂账里，再抠出点她的“养老基金”来！
棠梨苑的画风，瞬间从慵懒闲适的养老模式，切换成了紧张忙碌的“会计师事务所”模式。算盘声噼啪作响，炭笔划过纸张沙沙不停，沈阿棠埋首于浩如烟海的陈年旧账里，眼神专注，嘴角时而紧抿，时而勾起一抹冷笑。
呵，贪吧，尽管贪。 等本宫把你们的底裤…啊不是，把你们的账底都翻出来… 看看这后宫，到底谁才是真正的“点金圣手”！
窗外夕阳的余晖照进来，给她周身镀上了一层金边，也照亮了纸上那逐渐清晰起来的、触目惊心的数字漏洞。
烫手山芋？ 到了她沈阿棠手里，也能给它掰开了、揉碎了、榨出二两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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