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锁链套上手腕，粗糙的铁环摩擦着皮肤，带来刺痛和沉重的束缚感。两名朱房麾下的甲士，面无表情，一左一右钳制住默夫的手臂，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他们甚至没有多看赵哥一眼，仿佛他只是个无关紧要的背景，拖着默夫就往外走。
“等等！”赵哥下意识地踏前一步，手按剑柄。李校尉的命令是让他看住人，现在人被朱房的人带走，他无法交代。
为首的朱房甲士停下脚步，侧过头，眼神轻蔑而冰冷：“嗯？李校尉麾下？此人涉嫌勾连逆党，朱车府亲自过问。你要阻拦？”
他的话语平淡，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威胁。朱房如今权势熏天，借着清洗“吴广余党”的名头，更是气焰嚣张，连刘将军也要暂避锋芒，何况李校尉的一个手下。
赵哥的脸色变了变，按在剑柄上的手缓缓松开，最终只是硬邦邦地说了一句：“人是从我这里带走的，需得知会李校尉一声。”
“自便。”那甲士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不再理会，用力一推默夫，“走！”
默夫一个踉跄，被粗暴地推出了帐篷。帐外冰冷而混乱的空气扑面而来，其中混杂着血腥味、尘土味和一种名为恐惧的气息。火光摇曳，映照出无数惊慌失措或面目狰狞的脸孔。一队队甲士横行而过，押解着垂头丧气或被捆绑殴打的“嫌犯”。呵斥声、哭喊声、求饶声此起彼伏，整个营地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刑场。
狗子也被另一名甲士推搡着跟在一旁，他脸上依旧残留着兴奋的潮红，看向默夫的眼神充满了幸灾乐祸和即将邀功请赏的期待。
默夫的心沉到了谷底，冰冷锁链的触感不断提醒着他现实的残酷。他知道，一旦被拖进朱房胡武设立的“诏狱”，等待他的将是无穷无尽的酷刑和必然的死亡。他们不需要证据，只需要口供，只需要用鲜血来浇灌他们的权位，用无数“逆党”的尸骨来铺垫他们逃跑的道路。
不能就这么完了！绝不能！
强烈的求生欲如同濒死野兽的最后嘶吼，在他胸腔里炸开。前几世无数次死亡的记忆碎片疯狂涌现，被秦兵射杀、荔枝噎死、被太监毒杀、被起义军和秦军轮流当炮灰碾碎…难道这一世，就要如此憋屈地死在一个卑鄙小人的诬陷之下，成为这场丑陋权力斗争的微不足道的祭品？
不！他还有牌！虽然微弱，但必须一搏！
他的脑子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飞转。李校尉和刘将军？他们现在自身难保，而且显然己经将他视为可以舍弃的棋子，甚至可能乐于用他的死来向朱房示好。求他们无异于与虎谋皮。
柏！那个旧秦小吏！还有…刘将军麾下那个曾经拉拢过他、暗示他“价值”的王军官！
这是他现在唯一能想到的可能伸出援手的人！柏代表着旧体系下残存的、或许还能讲一点点规则和程序的微弱力量；而王军官则代表着刘将军麾下可能存在的、对他那点“实用价值”的最后一丝贪念。
必须想办法接触到他们！至少，要让他们知道自己被抓了！
他被两名甲士推搡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混乱的营地里穿行，方向显然是通往朱房势力控制的区域。沿途，他看到了更多被羁押的士卒，其中不少是之前那些“老兄弟”模样的人，显然清洗正在全面铺开。
机会稍纵即逝！
就在经过一个拐角，不远处似乎有一小队人马正在与朱房的执法队争执什么，暂时吸引了押送他的甲士部分注意力时，默夫猛地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朝着不远处一个他依稀认得是曾在王军官身边见过一面的传令兵方向，嘶声大喊：“王军官！救我！东乡里张氏之事我能解释！我对刘将军还有大用！”
他的声音嘶哑却极具穿透力，在混乱的噪音中突兀地响起。
“找死！”押送他的甲士又惊又怒，一记沉重的枪托狠狠砸在默夫的肋下。
“呃！”默夫痛得闷哼一声，蜷缩下去，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眼前一阵发黑。
“妈的！还敢嚷嚷！堵上他的嘴！”另一个甲士恶狠狠地骂道，掏出破布就要塞过来。
但默夫的目的己经达到了。那个被喊到的传令兵明显听到了，惊疑地朝这个方向望来，愣了一下，随即转身飞快地跑开了。
希望…虽然渺茫，但总算播下了一颗种子。
接着，他忍着剧痛，在被拖行经过一排堆放杂物的帐篷时，用戴着镣铐的手，拼命地、极其隐蔽地将腰间一块代表他之前负责粮秣调配工作的破旧木牌扯下，扔进了阴影里。他不知道柏能否看到，甚至不知道柏是否也自身难保，但这己是他能做到的极限。
做完这一切，他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只能任由甲士粗暴地拖行，承受着西周投来的或麻木、或同情、或厌恶的目光。
他被押进了一个临时由坚固仓库改建的牢区。这里气氛更加恐怖，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哀嚎声。他被扔进一个狭窄潮湿、挤满了人的囚笼里。铁门哐当一声关上，最后的光线被隔绝。
黑暗、绝望、恐惧瞬间将所有人吞噬。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半个时辰，却如同一年般漫长。囚笼外响起脚步声和钥匙碰撞声。
“默夫！出来！”狱卒粗哑的嗓音喊道。
笼子里的人都惊恐地缩成一团。默夫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是提审？用刑？还是首接…
他艰难地站起身，跟着狱卒走出囚笼。令他意外的是，狱卒并没有带他去刑房，而是将他带到了牢区入口处的一个小房间里。
房间里点着一盏油灯，灯光昏暗。一个人背对着门口，正在和看守的狱吏低声说着什么。听到脚步声，那人转过身来。
是柏！
他穿着一身略显皱巴的旧秦吏员服饰，脸色疲惫，眼神却依旧带着那种惯有的谨慎和精明。他看到默夫，微微点了点头，然后对那狱吏又低声交代了几句，塞过去一小串半两钱。狱吏掂了掂钱串，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摆摆手走到门口去了，留下他们二人。
“柏…柏先生？”默夫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他没想到柏真的来了，而且似乎有办法暂时打通关节！
“时间不多，长话短说。”柏的声音压得极低，语速很快，“你怎么惹上这等泼天大祸？还牵扯到了朱车府？”
默夫强忍着激动和疼痛，快速将狗子诬陷的过程和自己的困境说了一遍，重点强调了自己与张家谈判是为了完成任务，且最终刘将军是受益者，而抱怨之语则是营中普遍现象。
柏静静地听着，眉头越皱越紧，等默夫说完，他叹了口气：“麻烦…太麻烦了。如今这局面，沾上‘荥阳’二字，便是死路一条。朱车府和胡大夫正要借此立威，扫清异己，你说破天去，他们也不会听。”
默夫的心又沉了下去。
“不过…”柏话锋一转，眼神里闪过一丝算计的光芒，“你提到的东乡里张氏…倒是个由头。刘将军那边，或许不愿看到你这颗还有点用的棋子，就这么被朱房轻易废掉，尤其是涉及他自身利益的事情。”
他顿了顿，低声道：“我刚来时，碰到刘将军麾下的王军官也派人来打听情况，似乎对你喊的那句话很在意。我己经让我相熟的狱吏尽量拖延，不让你立刻被送上朱房那边的公堂。但这也拖不了多久，最多一两个时辰。”
默夫瞬间明白了！他扔出的木牌和那声大喊起作用了！柏和王军官，可能通过某种方式，己经短暂地联络上了！他们一个从旧体系的“程序”角度试图拖延，一个从派系利益的角度可能试图干预！
这是黑暗中透出的第一丝微光！
“多谢柏先生！”默夫感激涕零，就要跪下。
柏一把扶住他，脸色严肃：“别谢我，我也未必能救你。如今是神仙打架，我等凡人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我帮你，一是念在你我之前那点共事的情分，二是觉得你此人还有些许用处，死了可惜。三嘛…”他苦笑一下，“这世道，谁又知道明天会怎样？结个善缘罢了。”
正说着，外面又传来一阵脚步声，似乎来了另一拨人。柏脸色一变，快速低声道：“记住，若有机会见到刘将军的人，甚至朱房的人，咬死两点：一，你对刘将军忠心不二，张家之事全是奉令而行，一切为了大军粮草；二，狗子诬陷，是私人恩怨，其心可诛。其他的，尤其是对朱车府和胡大夫的任何微词，打死也不能认！一切往私人恩怨和办事方法上扯，千万别牵扯到派系和‘逆案’上去！否则大罗金仙也难救你！”
说完，他深深看了默夫一眼，迅速转身离开了房间，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
那狱吏又走了进来，面无表情地将默夫重新押回囚笼。
但这一次，默夫的心中不再是纯粹的绝望。虽然依旧冰冷黑暗，虽然希望依旧渺茫得像风中残烛，但毕竟有了一线生机！柏的分析和王军官可能的干预，给了他挣扎的方向和力量。
他在恶臭和恐惧弥漫的囚笼中蜷缩起来，默默咀嚼着柏的话，反复演练着若有机会申辩该如何说辞。每一分每一秒都变得无比煎熬，既害怕提审的时刻到来，又渴望那或许存在的转机能快点出现。
外面的混乱似乎永无止境。突然，囚笼区的大门外传来一阵更加响亮而威严的呵斥声和脚步声，似乎来了地位更高的人。
所有的哀嚎和哭泣声都下意识地低了下去。
牢门再次被打开，火把的光芒照亮了通道。几名盔甲鲜明的军官走了进来，为首的赫然正是刘将军麾下的那位王军官！他脸色阴沉，目光扫过一个个囚笼，最终定格在默夫身上。
他的身边，还跟着那个之前去“请”过默夫的李校尉！李校尉的脸色同样不好看，眼神复杂地瞥了默夫一眼。
王军官停下脚步，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对着看守的狱吏和李校尉说道：“此人，默夫，刘将军还有用。关于前次征粮事宜，有些细节需他当面禀明。朱车府那边，刘将军自会去分说。人，我现在要带走。”
营救，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终于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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