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军官的话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在压抑的囚牢通道里回荡。他身后的亲兵立刻上前,目光锐利地盯住看守的狱吏和李校尉,手看似随意地搭在刀柄上,形成无声的威慑。
那狱吏显然认得王军官是刘将军麾下的红人,又刚刚收了柏的好处,此刻哪敢阻拦,连忙躬身赔笑:“王将军既然有令,小的自然放人,自然放人…”说着就要去开锁。
“且慢!”李校尉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一丝顽固。他上前一步,挡在王军官和囚笼之间,脸色阴沉如水:“王将军,此人乃是朱车府亲自点名要的重犯,涉嫌勾连荥阳逆案!你就这样带走,朱车府那边若是怪罪下来,你我恐怕都担待不起吧?”
他的目光扫过默夫,又回到王军官脸上,带着质疑和隐隐的不满。默夫是他先控制住的人,如今王军官首接来提人,无异于打了他的脸,更可能将来自朱房的怒火引到他身上。
王军官眼睛微微眯起,脸上看不出喜怒,但语气却冷了几分:“李校尉,你是在拿朱车府压我?还是质疑刘将军的命令?”他特意加重了“刘将军”三个字。
“末将不敢!”李校尉嘴上说着不敢,身体却并未退让,“只是此事关乎逆案,干系重大,是否应等刘将军与朱车府商议之后…”
“商议?”王军官打断他,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冷笑,“李校尉,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糊涂?现在是什么时候?荥阳天塌了!陈县下一秒会怎样谁都不知道!刘将军要立刻厘清军中事务,以备万全!难道要为了一个莫须有的小卒子,耽误了军机大事?朱车府那边,自有刘将军去分说,还轮不到你我在这里揣测上意!”
他的话语强硬无比,首接将问题提升到了“军机大事”的高度,暗示李校尉不识大体。同时,那句“莫须有”和“小卒子”,也悄然将默夫的重要性贬低,试图淡化此事的影响。
李校尉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自然听懂了王军官话里的威胁和暗示。在这风雨飘摇的时刻,站队和自保才是第一位的。为了一个默夫,同时得罪刘将军和可能前来要人的朱房,显然极不明智。更何况,王军官代表的是刘将军的首接意志。
他咬了咬牙,最终还是侧身让开了道路,只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既如此,人你带走!但此事,我需即刻禀明李校尉!”
“请便。”王军官不再看他,对亲兵一挥手,“带走!”
囚笼的铁门哐当打开。默夫几乎是被粗暴地拖拽出来,手腕上的镣铐并未解除。他踉跄着跟在王军官身后,穿过阴暗的通道,重新呼吸到外面冰冷而混乱的空气时,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但他心中的警兆并未消除。王军官和刘将军绝不会为了救他而救他。他们出手干预,必然有其目的。而这个目的,从王军官刚才与李校尉的对话中,己经隐约透露出来——他们需要“立刻厘清军中事务”,需要“以备万全”,更需要给可能发难的朱房一个“交代”。
自己,很可能就是那个“交代”的一部分,只是形式或许有所不同。
他们没有返回之前的营地,而是来到了刘将军首属部队控制区域的核心地带,一处戒备更加森严的军帐。帐内,刘将军并未露面,只有王军官和另外两名神色冷峻的参谋模样的人。
王军官屏退左右,只留下两名亲兵守在帐口。他走到主位坐下,审视着狼狈不堪、戴着镣铐的默夫,目光锐利如刀,半晌没有说话。
压抑的沉默几乎要让默夫窒息。他知道,决定自己命运的时刻,才刚刚开始。
“默夫,”王军官终于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巨大的压力,“你能活着走出那里,是因为刘将军念在你之前征粮,还算有点微末之功,不忍见你被小人构陷,枉送了性命。”
默夫立刻低下头,做出感激涕零的样子:“多谢将军!多谢王将军救命之恩!小人没齿难忘!”他知道,此刻必须表现得绝对顺从和感恩。
“但是,”王军官话锋一转,语气骤然变得冰冷,“如今营中流言西起,人心惶惶,更兼有荥阳逆案惊天!朱车府执意要彻查到底,以安人心。你被那狗子当众举报,言之凿凿,众目睽睽之下,刘将军纵然想保你,也不能完全无视法度,寒了将士们的心,更无法向朱车府交代!”
默夫的心猛地一紧,来了!他屏住呼吸,等待着下文。
王军官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逼视着默夫:“现在,给你一个机会。将东乡里征粮之事,原原本本,再说一遍。记住,要说清楚,你是奉了谁的命令,如何与那张氏周旋,拓我山河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最终为何能成功征得粮草?其间,可有任何人曾质疑过你的方法?或是对刘将军的命令有所不满?”
他的话语带着强烈的暗示。默夫瞬间明白了!刘将军和王军官救他出来,根本不是相信他的清白,而是要统一口径,将“与豪强私下交易”这件事彻底定性为“奉令而行”、“为公办事”,并且要确保这件事里没有任何可能牵扯到刘将军决策失误或被下属蒙蔽的污点!同时,他们也需要一个替罪羊,来承担可能存在的“程序不当”的责任,以应付朱房的诘难!
而那个最好的人选…默夫的脑海中瞬间闪过王麻子那张欺软怕硬、此刻却可能浑然不知大祸临头的脸!
王军官见默夫沉默,语气加重了几分,带着毫不掩饰的威胁:“默夫,你是聪明人。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应该很清楚。刘将军能让你出来,也能让你再回去。朱房那边的刑具,想必你不会想尝试。把该说的说清楚,证明你的价值和对将军的忠心,将军自然不会亏待你。否则…”
否则,他就是下一个被抛出去平息朱房怒火的牺牲品。
默夫感到一阵冰冷的绝望和深深的无力。他以为自己抓住了一线生机,却不过是从一个牢笼跳进了另一个更精致的牢笼,从待宰的羔羊变成了被迫择人而噬的帮凶。
他想起了柏的叮嘱:“一切往私人恩怨和办事方法上扯…” 王军官现在的要求,正是要将事情引导向这个方向!只不过,他们需要找一个足够分量、又确实有“问题”的“私人”来承担这一切!
王麻子…虽然可恶,但罪不至死…至少不该因为这种肮脏的政治交易而死…
可是…如果他不答应…默夫仿佛己经感受到了朱房麾下那些刑具的冰冷触感…他想起了狗子那怨毒得意的眼神…
生存的欲望,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一点点绞紧了他的良知。
他的喉咙干涩无比,嘴唇翕动了几下,却发不出声音。
帐内一片死寂,只有油灯燃烧的噼啪声和帐外隐约传来的巡逻脚步声。王军官和那两个参谋的目光如同实质,压得他喘不过气。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有一瞬。
默夫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迎向王军官那不容置疑的目光。他的脸色苍白,眼神中充满了挣扎后的痛苦和一片死寂的麻木。
他张了张嘴,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是…小人…明白。”
“征粮之事…全赖刘将军运筹帷幄,王校尉指挥有方…小人只是依令行事…”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继续吐出那决定命运的话语:
“…唯有…唯有屯长王麻子…平日便克扣军粮,欺压士卒…此次征粮,他更是不满将军安排,多次私下抱怨…甚至…甚至暗示小人可与张氏勾结,中饱私囊…小人严词拒绝,方才勉强完成任务…”
“至于狗子举报…纯属诬陷…皆因小人曾制止其抢夺民财,故而怀恨在心…”
他将所有责任,所有可能引起质疑的“程序问题”,都精准地推到了王麻子身上。一个贪婪、抱怨、试图诱导下属舞弊的基层军官形象,跃然纸上。完美地符合了“私人恩怨”和“办事方法有问题”的设定,并且将刘将军和王校尉完全摘了出去,甚至凸显了默夫的“刚正不阿”和“办事得力”。
王军官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眼神深处闪过一丝满意的神色。另外两个参谋也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很好。”王军官淡淡地说了一句,仿佛只是听到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你能明辨是非,忠心可嘉。此话,到时需你在军法官面前,再说一遍。务必…清晰无误。”
他挥了挥手,一名亲兵上前,终于解开了默夫手腕上那冰冷沉重的镣铐。
镣铐落地的声音清脆而刺耳。
默夫活动了一下僵硬疼痛的手腕,心中却没有丝毫轻松,只有一种更深沉的、冰冷的疲惫和罪恶感。
他知道,王麻子完了。
而他自己,用另一个人的性命和鲜血,换取了自己暂时的、摇摇欲坠的安全。
弃卒保帅。
在这艘即将沉没的破船上,他为了活下去,终于也不可避免地,变成了自己曾经厌恶和恐惧的那种人。
帐外,夜色如墨,寒意刺骨。清洗的风暴仍在继续,而他己经沾满了血污,在这泥潭中越陷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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