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文铜钱,用一根粗糙的红绳串着,沉甸甸地压在姜婉(林晚霜)的掌心,却烫得她几乎要握不住。
张嬷嬷脸上那挤出来的、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周围丫鬟们眼中毫不掩饰的羡慕与嫉妒,如同无数根细针,扎得她坐立难安。这赏赐不是恩典,是架在火上烤的刑具。
“婉丫头真是……造化不小啊。”张嬷嬷干巴巴地说着,眼神却在她和那串钱之间来回逡巡,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王爷的赏,可要仔细收好了。往后在书房当差,更要尽心尽力,莫要辜负了王爷的看重。”
“看重”二字,她咬得格外重。
姜婉低着头,唯唯诺诺地应了,将那串烫手的铜钱紧紧攥在手心,仿佛生怕被人抢了去,一副沒见过世面的小家子气模样。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惶恐有几分是真,几分是演。
回到拥挤潮湿的下人房,她立刻将那五百文钱和自己之前攒下的十几文私房钱仔细清点,然后用一块破旧但干净的软布层层包裹,塞进了枕头底下最深的角落。每一文钱都代表着距离自由更近一步,但这笔横财带来的不安,远远超过了喜悦。
果然,接下来的日子,微妙的变化开始显现。
浣衣处的婆子丫鬟们看她的眼神多了许多内容。有人试图讨好巴结,比如主动帮她抬重物;有人则明显疏远,在她经过时压低声音窃窃私语,投来意味不明的目光;甚至有人阴阳怪气,故意将最脏最累的活儿堆到她面前,美其名曰“能者多劳”。
张嬷嬷对她的态度更加古怪,既不敢再随意打骂,却又时不时用各种琐事敲打她,仿佛要确认自己在这浣衣处依旧拥有绝对的权威。
姜婉一概忍下,比以前更加沉默寡言,干活更加卖力,对所有人的示好或刁难都报以同样的怯懦和顺从,努力将自己重新缩回那个不起眼的壳里。
但她知道,这平静的表面下,暗流只会更加汹涌。王爷的“赏识”像一道突如其来的光,照亮了她的同时,也必然惊动了潜伏在暗处的某些东西。
她最担心的,是红珊。
那位心高气傲、曾因一碗药膳就欲置她于死地的一等大丫鬟。自己如今被王爷“另眼相看”,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赏赐,也足以刺痛红珊那敏感又跋扈的神经。
必须更加小心。
她暂停了与小禾表哥通过后街李记铺子的胰子交易。这个节骨眼上,任何额外的银钱流动都可能成为致命的把柄。小禾虽然惋惜,但也明白其中的风险,谨慎地藏好了之前分得的几十文钱,不敢再轻易传递消息。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这日傍晚,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王府的飞檐,似乎又要下雪。姜婉做完一天的活计,只觉得腰酸背痛,只想赶紧回去歇着。却被一个面生的小丫鬟在回廊拐角拦住。
那小丫鬟神色慌张,塞给她一个小巧的、绣着并蒂莲的香囊,低声道:“姜婉姐姐,这是……这是红珊姑娘让我给你的。她说……她说前次的事是她不对,这香囊里的香料能安神压惊,算是给姐姐赔罪。她希望……希望姐姐日后在王爷面前,能……能多为她说几句好话。”
姜婉心中警铃大作。
红珊向她赔罪?还送东西?这比首接打骂她一顿更令人恐惧!
她连忙将香囊推回去,声音发颤:“妹妹快拿回去!这我怎么敢收!红珊姑娘言重了,奴婢人微言轻,哪有资格在王爷面前说话?万万不敢当!”
那小丫鬟却像是怕极了,硬是将香囊塞进她手里,转身就跑,瞬间就消失在曲折的回廊尽头。
姜婉捏着那个做工精巧、散发着浓郁香气的香囊,只觉得像捏着一块烧红的炭。这香味浓烈得有些刺鼻,绝不是什么安神的好东西。红珊到底想干什么?栽赃?还是这里面另有玄机?
她不敢带回住处,更不敢随意丢弃。犹豫片刻,她趁着无人注意,飞快地将香囊藏进了浣衣处后院一个堆放废弃杂物的破筐底部,用烂布头盖好,打算等夜深人静再想办法处理。
心头的不安却越来越浓。
果然,第二天午后,她正在晾晒床单,两个穿着体面、神色倨傲的大丫鬟径首闯进了浣衣处,为首的那个,正是红珊的心腹,名唤翠儿。
“张嬷嬷!”翠儿声音尖利,带着兴师问罪的架势,“我们姑娘丢了一个极贵重的香囊,是王妃赏的,上面绣着并蒂莲!有人说昨天看见你们浣衣处的人鬼鬼祟祟在后院晃荡,是不是你们这儿手脚不干净的人偷了去?!”
张嬷嬷脸色一变,连忙道:“翠儿姑娘这话可不敢乱说!我们浣衣处的人虽穷,但……”
“搜!给我搜!”翠儿根本不听她辩解,指挥着另一个丫鬟就要闯进下人房。
浣衣处的丫鬟们都吓坏了,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面露惶恐。
姜婉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来了!红珊的报复来了!那香囊果然是个陷阱!
她强迫自己冷静,大脑飞速运转。香囊现在藏在废料筐,暂时安全。但若她们搜不到,定然不会罢休,很可能还会去搜身……必须想办法化解。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一个略显苍老却沉稳的声音响起:“吵什么?”
众人回头,只见内务处的钱嬷嬷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院门口,面色严肃地看着这一切。
翠儿见到钱嬷嬷,气焰稍敛,但还是抢先道:“钱嬷嬷,您来得正好!红珊姑娘丢了王妃赏的香囊,有人指证是浣衣处的人偷的!”
钱嬷嬷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院子和惊恐的丫鬟们,最后落在脸色发白的张嬷嬷和低着头的姜婉身上。
“指证?指证谁?可有凭据?”钱嬷嬷冷声问。
“这……”翠儿语塞,“反正就是在这一带丢的!搜一搜便知!”
“王府有王府的规矩,岂容你说搜就搜?”钱嬷嬷语气加重,“张嬷嬷,你这浣衣处的人,昨日可有人捡到或看到什么特别的东西?”
张嬷嬷连忙道:“回钱嬷嬷,绝无此事!奴婢可以担保……”
就在这时,姜婉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怯生生地抬起头,小声道:“嬷嬷……奴婢……奴婢昨日傍晚,好像在后院废料筐附近,看到一个……一个亮闪闪的东西,当时没在意,以为是哪个姐姐掉的碎布头……”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到她身上。
翠儿眼睛一亮:“废料筐?快带我去!”
姜婉领着众人来到后院那个破筐前。她故意在烂布头里翻找了几下,然后“意外”地扯出了一个脏兮兮的、明显被踩踏过的香囊,正是红珊给她的那个,只是此刻沾满了泥污和灰尘,那精致的并蒂莲刺绣也变得污浊不堪。
“呀!是这个吗?”姜婉一副吓了一跳的样子,连忙将香囊递给翠儿,“怎么……怎么变成这样了?昨天看着还没这么脏……”
翠儿一把抢过香囊,看到上面狼狈不堪的绣样和浓烈香气也掩盖不住的污秽气味,脸色顿时变得极其难看。这香囊成了这副模样,就算拿回去,红珊姑娘也绝不会再要了!这计策算是彻底毁了!
钱嬷嬷看了看那脏污的香囊,又看了看一脸“懵懂”的姜婉和脸色铁青的翠儿,心中己然明了。她冷哼一声:“既是丢了,找到了便是。日后把自己的东西看管好,别再闹得鸡飞狗跳!成何体统!”
翠儿咬着牙,无话可说,只得恨恨地瞪了姜婉一眼,攥着那脏污的香囊,灰溜溜地走了。
风波暂时平息。
但姜婉知道,红珊绝不会善罢甘休。这次失败了,下次只会更狠毒。
傍晚下工,她只觉得身心俱疲。那种无处不在的恶意和算计,比冰冷的井水和沉重的衣物更让人窒息。
她需要透口气,哪怕只是片刻。
鬼使神差地,她没有立刻回下人房,而是绕到了通往王府后街的那道偏僻侧门附近。这里相对冷清,高墙投下深深的阴影,能让她暂时逃离那些令人压抑的目光。
然而,就在她望着远处巷子里零星灯火,默默计算着离赎身还差多少银钱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她悚然一惊,猛地回头!
只见两个穿着粗布短打、面相陌生的壮实婆子,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眼神凶狠,一言不发,首接朝着她扑了过来!一只粗糙的大手带着刺鼻的气味,恶狠狠地捂向她的口鼻!
是!
红珊的报复!竟然来得如此之快!如此首接!
姜婉心中骇极,拼命挣扎,但对方力气极大,又是两人夹击,她根本无力反抗!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
就在她几乎要绝望之际——
“唔!”
一声沉闷的痛哼响起!
捂着她口鼻的那只大手猛地松开,其中一个婆子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踉跄着向后倒去!
另一个婆子惊骇地回头,还未看清来人,便被一脚踹在膝窝,惨叫着跪倒在地!
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巷子的阴影中,动作快得只留下残影,出手狠辣利落,瞬间便制住了两个行凶的婆子。
姜婉在地,捂着胸口剧烈喘息,惊魂未定地抬头望去。
月光勉强透过高墙的缝隙,照亮了那个突然出现的的身影。
一身低调的深灰色劲装,身形挺拔,面容隐在阴影中看不真切,只能感受到一股冷冽肃杀的气息。
那人看都未看地上哀嚎的婆子,只是转向姜婉,声音低沉平稳,不带一丝情绪:
“王爷吩咐,问姑娘一句话。”
“那日库房之中,你是如何一眼便看出王管事并非巡查,而是心怀不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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