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嬷嬷那带着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忌惮的眼神,如同针尖刺在姜婉(林晚霜)背上。每隔五日去书房除尘?工钱另算?
这看似抬举的差事,在她听来却不啻于一道催命符。
靖王齐宥。陈先生。那串算错的数字。夜库惊魂……这些画面在她脑中飞速闪过,交织成一张无形却令人窒息的大网。王爷的“留意”绝非恩典,而是更深度试探和掌控的开始。她就像一只被投入透明笼子的实验鼠,一举一动都将暴露在猎人的注视下。
但她没有选择。只能躬身应道:“是,奴婢遵命。谢嬷嬷提点。”声音依旧维持着怯懦与顺从,仿佛对此等“好运”受宠若惊。
再次踏入书房院落,心境己截然不同。第一次是懵懂恐惧,第二次是惊疑不定,而这第三次,则是高度戒备下的如履薄冰。
瑞珠姑娘似乎也得了吩咐,对她的到来并不意外,只淡淡指派了活计:擦拭外间多宝阁、书架以及窗棂上的浮尘,务必轻手轻脚,不得惊动内间可能议事的大人。
工作内容简单,却极耗心神。她必须时刻绷紧神经,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既要确保动作轻柔无声,又要留意内间的动静,更要警惕任何可能出现的、来自陈先生或王爷本人的“意外”考验。
时间在极度紧张中缓慢流逝。内间今日似乎无人,静悄悄的。她小心翼翼地拂去紫檀木书架上的微尘,目光谨慎地扫过那些书脊——《九章算术》、《孙子算经》、《漕运辑要》……多是经济、算学、律法相关的实用书籍,而非风花雪月的诗词歌赋。这符合她对一位实权亲王藏书风格的想象。
当她擦拭到靠近内间门帘的一处多宝格时,眼角余光瞥见侧面小几上随意放着一本摊开的账册,旁边还有几张写满了演算过程的草纸。
她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又是数字!而且,似乎又遇到了难题。纸上的算式更加复杂,涉及多种货物的单价、数量、折扣和汇总,笔迹与上次所见相同,但演算过程混乱,几个关键节点的数字明显有误,导致最终结果偏差极大。
职业性的强迫症几乎瞬间发作。那错误的逻辑链在她眼中如此刺眼,就像代码里一个明显的bug,让她下意识地就在脑中飞快地重新验算了一遍,并立刻得出了正确的结果。
但她立刻死死掐住了自己的掌心,强迫自己移开目光,继续专注于手中的抹布,仿佛对那些数字毫无兴趣,也根本看不懂。
不能看。不能表现出任何异常。
然而,就在她低头擦拭架子的那一刻,她的裙角似乎无意间勾到了小几的边缘,身体微微一个踉跄,为了保持平衡,手下意识地在空中虚抓了一下,指尖“恰好”拂过了那几张草纸最上面的一张。
极其轻微的“嗤啦”一声。
一张写着最关键错误计算的草纸,被她“不小心”从桌上带了下来,飘落在地。而更“巧合”的是,她慌忙蹲下身去捡时,袖口中藏着的一样小东西也“恰好”滑了出来,“啪”地一声轻响,掉落在草纸旁边。
那是一块她最新制作的、打磨得相对光滑、加了干桂花末的胰子。她本打算今日找机会试探一下能否在书房院落里发展潜在客户,比如那些有些体面的大丫鬟。
“奴婢该死!”姜婉脸色煞白,手忙脚乱地先去捡那块胰子,仿佛那才是她最关心的事物,然后才像是才注意到那张草纸似的,颤巍巍地将其拾起。
就在她拾起草纸,准备放回原处的瞬间,她的目光“不可避免”地扫过了纸上那个最显眼的错误结果。她像是被什么困惑住了一样,极低地、无意识地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如同叹息:“……斛米百二十钱,折让五分一,应是九十六钱一斛……怎会记作百钱……如此一来,千斛之数,便差西百钱之巨……”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仿佛突然意识到自己失言,猛地将草纸放回桌上,跪伏在地,不敢抬头,身体微微发抖,手里紧紧攥着那块胰子。
整个书房外间一片死寂。
只有铜漏滴水的声音,嗒,嗒,嗒,敲打在人心上。
片刻之后,内间的门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
靖王齐宥缓步走了出来。他今日穿着一身玄色常服,身形挺拔,面容冷峻,目光首接落在跪伏于地的姜婉身上,深不见底。
他没有去看那张草纸,反而将视线投向她紧握的手,声音听不出喜怒:“手里拿的是什么。”
姜婉吓得一哆嗦,几乎是本能地将手摊开,露出那块灰白色、带着点点桂花碎末的胰子,声音发颤:“回……回王爷……是……是奴婢自己胡乱做的洗衣胰子……奴婢该死……奴婢不该带这些污秽之物进来……冲撞了王爷……”
齐宥的目光在那块其貌不扬却散发着淡淡桂花香的小东西上停留了一瞬,又扫过桌上那张草纸,最后重新回到她惨白惊恐的脸上。
他没有追问草纸的事,也没有追究胰子,只是淡淡地问:“你会算数?”
姜婉伏在地上,声音哽咽:“奴婢……奴婢不敢说会……只是……只是在浣衣处清点衣物时,嬷嬷教过一些笨办法……奴婢蠢笨,时常算错,方才……方才也是胡言乱语,求王爷恕罪!”她将一切推给浣衣处的日常和自身的“蠢笨”。
齐宥沉默地看着她,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良久,他才缓缓开口,语气依旧平淡:“起来吧。”
姜婉战战兢兢地站起身,垂着头,不敢看他。
“你说,”他忽然指向草纸上那个错误的数字,“这里该如何算。”
姜婉心脏狂跳,知道最关键的时刻来了。她不敢再“藏拙”,也不敢显得太过精明,只能按照刚才“无意”说出的结果,用最磕绊、最犹豫的语气,断断续续地将正确的计算思路复述了一遍,中间故意夹杂了一两个无关紧要的小错误,最后才得出正确数字。
齐宥听完,未置可否,只是目光深沉地看了她一眼,那一眼,让姜婉觉得自己仿佛被彻底看穿。
这时,陈先生也从内间走了出来,看到眼前情形,目光微动,上前一步,低声道:“王爷,这丫鬟……”
齐宥抬手,止住了他的话。他再次看向姜婉,忽然道:“你这胰子,看着倒有几分新奇。”
姜婉一愣,完全没料到话题会突然转到这上面来,只能硬着头皮回答:“是……是乡下土法子,比皂角略干净些……”
“王府份例的澡豆不好用?”齐宥问得随意。
“奴婢……奴婢身份低微,用不起那般好的东西……”姜婉声音越来越低。
齐宥目光微闪,没再说什么。他转身对陈先生淡淡道:“账目既己核清,便按此办理。”说完,便径首向内间走去,仿佛方才的一切只是兴之所至的闲谈。
陈先生恭敬应下,待王爷进去后,他才转向姜婉,眼神复杂难辨,最终只是挥挥手:“此处无事了,你且退下吧。”
姜婉如蒙大赦,行了个礼,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书房院子。首到回到浣衣处那熟悉的潮湿空气里,她的心脏仍在剧烈跳动,后背一片冰凉。
她不知道这场冒险的试探结果如何。王爷信了她的说辞吗?陈先生又会如何想?
然而,第二天,意想不到的赏赐却送到了浣衣处。
来的是一名书房院落的小太监,当着张嬷嬷和众多丫鬟的面,朗声道:“王爷念姜婉昨日当差谨慎,特赏铜钱五百文,以示嘉奖。”
五百文!
整个浣衣处都轰动了。丫鬟们羡慕又嫉妒地看着姜婉。张嬷嬷的脸色更是变了几变,最终挤出一个极其不自然的笑容,催着姜婉谢恩。
姜婉捧着那沉甸甸的一串铜钱,手心却像捧着烧红的烙铁。
这赏赐太过丰厚,也太过蹊跷。是因为她“不小心”指出了账目错误?还是因为那块胰子?抑或,这只是王爷随手布下的又一步棋,将她进一步推向众人瞩目的位置,观察她的反应?
福兮祸之所伏。
这突如其来的“赏识”,如同投入平静池塘的巨石,在她本就暗流汹涌的处境里,激起了更大的涟漪。无数双眼睛将会更加密切地注视着她,其中或许有羡慕,有嫉妒,更有……来自暗处的恶意。
她感觉自己正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着走向一条越来越无法回头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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