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浣衣处的气氛诡异得令人窒息。
姜婉(林晚霜)像往常一样埋头干活,搓洗、拧干、晾晒,重复着机械而疲惫的动作。但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无数道目光黏在她的背上——探究的、嫉妒的、畏惧的、幸灾乐祸的。
张嬷嬷不再给她派重活,甚至偶尔会别扭地让她去歇会儿,但那眼神里的忌惮和疏远却比以往的刻薄更让姜婉心惊。小禾和其他几个相熟的丫鬟欲言又止,最终也只是默默帮她多抬一桶水。
王爷的赏赐和那夜巷子里无声无息消失的两个婆子,像两团巨大的阴影,笼罩着这个王府最卑微的角落。所有人都意识到,这个一向沉默怯懦的烧火丫头,似乎突然变得不一样了,她身上缠绕着他们无法理解也绝不敢触碰的力量。
姜婉对此心知肚明。她知道,自己看似平静的生活己经走到了悬崖边缘。靖王齐宥抛出的“合作”提议,是一道她无法回避的考题。接受或拒绝,都可能万劫不复。
她需要时间,需要筹码。
而眼下,她唯一能抓住的筹码,便是那块不起眼的胰子,以及那位身处漩涡中心、却似乎对清洁用品产生了一丝兴趣的王爷。
她必须将计就计,在王爷划下的框架内,为自己争取最大的生机和主动权。
这日,又到了她去书房除尘的日子。
她深吸一口气,如同奔赴刑场般,再次踏入那清幽却压抑的院落。瑞珠姑娘照例指派了活计,眼神在她身上多停留了一瞬,依旧冷淡,却似乎少了些之前的漠然。
姜婉仔细擦拭着多宝阁,心跳如鼓。她在等待,等待一个信号。
果然,将近晌午时,陈先生从内间出来,看似随意地走到她附近,翻阅着一本书籍,状似无意地低声道:“王爷问,那胰子之事,姑娘思量得如何了?”
来了。
姜婉停下手中的动作,垂首恭敬道:“回先生的话,奴婢愚钝,反复思量,恐一人之力微薄,难以担当重任,辜负王爷信任。但……但若王爷不弃,奴婢愿将所知土法尽数献上,只求……只求王爷能准奴婢一个恩典。”
陈先生翻书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向她,目光锐利:“哦?什么恩典?”
姜婉深吸一口气,说出她反复斟酌的请求:“奴婢……奴婢恳请王爷,准奴婢在府中寻一僻静废弃之处,专司尝试改良此物。所需一应材料,请王府依例拨给。奴婢愿立下军令状,若一月之内,无法制出效力、品相均远超皂角澡豆之物,甘受任何责罚。若侥幸有成……所制之物,全数上交王府,奴婢只求……只求届时王爷能赐奴婢一份安身立命之资。”
这是她苦思冥想后的对策。
完全拒绝是死路。完全交出配方和制作权,更是自断后路,失去所有价值后,下场难料。
唯有以退为进,主动提出“献方”,但要求一个“独立研发”的机会和空间。这将制作权依旧 partially 掌握在自己手中,同时将成本风险转嫁给王府。她提出的“恩典”模糊而卑微——“一份安身立命之资”,这可以理解为赎身银,也可以理解为一份差事,留下了回旋余地。
最关键的是,她要求一个“僻静废弃之处”。这不仅是工作需要,更是她渴望己久的、能暂时脱离浣衣处众人视线、拥有相对私密空间的机会!
陈先生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似乎没料到她会提出这样的条件。这丫头,看着怯懦,心思却缜密得很,懂得在绝境中为自己争取最好的条件。
“你倒有些意思。”陈先生淡淡评价了一句,不置可否,“此话,我会代为转达王爷。”
姜婉心悬在半空,恭敬道:“谢先生。”
她继续擦拭,手心却全是冷汗。这是一场赌博,赌王爷对她这点“奇技”的看重程度,赌他是否愿意给她这点微不足道的“自主权”。
下午,当她即将完工时,一名小太监快步走来,交给她一把沉重的铜钥匙和一块小小的木牌。
“王爷吩咐了,”小太监声音尖细,面无表情,“后巷杂院旧库房,即日起拨给你使用。所需材料,每日申时初刻之前,将清单交于内务处杂料库的张管事,自会有人送去。这是出入对牌,仔细收好了。”
姜婉接过那冰凉的钥匙和木牌,手指微微颤抖。
王爷答应了!甚至效率如此之高!
杂院旧库房……她知道那个地方,位于王府最偏僻的西北角,紧挨着后街巷道,几乎半废弃,平时只有几个老仆堆放些完全不用的破烂家什。
完美符合她的要求——僻静,且靠近可能的“外部”渠道。
“奴婢……谢王爷恩典!”她压下心中的激动,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只有惶恐和感恩。
揣着那把钥匙和木牌回到浣衣处,她感觉像是揣着一团火。希望的火焰,也可能是焚身的火焰。
张嬷嬷看到她手中的东西,脸色变了几变,最终什么都没问,只挥挥手让她回去歇着,仿佛她是什么沾不得的瘟神。
姜婉不在乎。她终于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可以喘息和施展的空间!
翌日,她早早起来,第一次没有立刻去浣衣盆边,而是拿着对牌,在周围各异的目光中,走向那座偏僻的杂院。
旧库房比想象中更破败,门轴吱呀作响,推开时扬起一片灰尘。里面堆放着一些缺腿的桌椅、破旧的屏风,蛛网遍布,空气中弥漫着陈腐的气味。
但姜婉眼中看到的,却是未来。
她花了一整天的时间,彻底清扫出一片角落,找来几块相对平整的木板搭成简易工作台,甚至偷偷从浣衣处灶膛掏来许多草木灰,初步过滤了一大桶碱液。
内务处送来的材料也准时到达——不仅仅是猪胰脏,还有各种品质的油脂、一些常见的香料粉末、甚至还有几种她只在前世化学课本上见过的矿物粉(可能是这个时代用来染色或增加摩擦剂的)!
王爷的手笔,果然不同凡响。这既是对她的支持,也是一种无声的示威和掌控:他能轻易提供她需要的一切,也能轻易收回。
姜婉压下心思,开始投入工作。她将王爷提供的材料和自己偷偷藏下的原始胰子分开,用王爷提供的材料进行“官方研发”,而自己的小配方,则藏在更隐蔽的角落,偷偷试验。
她深知,必须尽快拿出令人眼前一亮的产品,才能稳固自己这来之不易的“价值”。
她尝试调整碱液浓度,尝试不同油脂配比,尝试添加香料和矿物粉的时机和比例……小小的旧库房里,她仿佛又回到了前世那个埋头实验的实验室,只是工具从精密仪器变成了瓦罐石臼,目标从发表论文变成了活下去。
几天后,她带着几块精心制作的、颜色质地香气都各有不同的新胰子,求见陈先生。
陈先生仔细查看了那些胰子,甚至亲自用水测试了去污能力,眼中掠过一丝真正的惊讶。这些其貌不扬的小东西,去污力确实远超寻常皂角,甚至比宫中赏赐下来的某些香皂也不遑多让,且成本据她所言,远低于后者。
“王爷会看到的。”陈先生收起样品,语气缓和了许多。
又过了两日,傍晚时分,姜婉正在旧库房里记录今天试验的配比,门被轻轻推开。
她以为是送材料的小厮,头也没抬:“放门口就行……”
话未说完,她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下来,猛地抬头,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靖王齐宥,竟亲自站在门口!他依旧是一身玄色常服,负手而立,目光沉静地扫过这间焕然一新的破旧库房,以及工作台上那些瓶瓶罐罐和半成品。
姜婉慌忙跪倒在地:“奴婢不知王爷驾到,冲撞王爷……”
“起来。”齐宥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他缓步走进来,目光落在她刚刚正在记录的那张纸上。上面画着一些奇怪的符号和数字,是他从未见过的记账方式,清晰又简洁。
姜婉心脏骤停!那是她习惯性写下的试验数据记录表!用了阿拉伯数字和简易图表!
她瞬间冷汗涔湿,几乎要晕厥过去。
然而,齐宥的目光只是在那纸上停留了片刻,并未追问,反而拿起一块她新做的、添加了薄荷粉、颜色翠绿的胰子,放在鼻尖嗅了嗅。
“做得不错。”他淡淡评价道,“比贡品亦不遑多让。”
“王爷谬赞……”姜婉声音发颤。
齐宥放下胰子,目光重新落到她身上,那目光深沉,仿佛能看透她所有的秘密和恐惧。
“本王给你一个月。”他道,“一月后,本王要见到足以配备一卫亲军的量。可能办到?”
一卫亲军?至少五千人!这产量要求简首骇人听闻!
姜婉心中巨震,但知道这是最后的考验,咬牙道:“奴婢……尽力而为!只是……需要人手协助处理原料……”
“准。”齐宥答得干脆,“要多少人,去找陈先生。”
说完,他转身欲走。
就在姜婉刚要松一口气时,他走到门口,脚步微顿,并未回头,声音却清晰地传来,如同最终判决:
“做得好,许你自由。”
“做不好……”他话音未尽,但那未尽的寒意,己足以让姜婉如坠冰窟。
自由?
这两个字从他口中说出,带着无比的诱惑,也带着千斤重压。
这不是恩典,这是交易,更是她必须完成的“投名状”。
王爷的身影消失在门外。
姜婉独自站在堆满材料的工作台前,看着那把代表机会的钥匙,和那张写满了“危险”符号的记录纸。
一个月,五千块胰子。
她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这条路,她己无法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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