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外冰冷的廊柱，几乎吸走了姜婉（林晚霜）身上最后一丝热气。她紧紧攥着那块刻着“净洗坊事”的铜牌，坚硬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却远不及心头的寒意刺骨。
自由。赎身。
这两个支撑她熬过无数冰冷长夜的信念，在王爷轻描淡写的新命令前，如同阳光下的薄冰，碎裂得无声无息。
她不仅没能离开，反而被更紧地绑在了这架名为“靖王府”的战车上，推向一个更深、更险的战场。
绝望如同潮水，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不知自己是如何拖着沉重的双腿，穿行过一道道森严的门廊，回到那片偏僻杂院的。首到那扇熟悉的、破旧的库房门出现在眼前，她才猛地回过神。
不能倒下。绝不能倒下。
她深吸一口凛冽的空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推门而入。
库房内，刘嫂和安哥儿正惴惴不安地等待着，见她回来，立刻围了上来。看到她手中那块陌生的铜牌和苍白如纸的脸色，两人都吓了一跳。
“婉儿，怎么了？王爷……王爷怎么说？”刘嫂的声音带着颤音。
姜婉的目光扫过架子上那五千多块凝结着她心血、此刻却仿佛成了讽刺的胰子，最终落在角落里沉默擦拭工具的莫七身上。他似乎永远都是这般平静无波，仿佛外界的一切纷扰都与他无关。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甚至挤出一丝极其勉强的笑意：“王爷……褒奖了我们。从今日起，这里正式更名为‘净洗坊’，我暂领坊事。王爷……王爷另有重任交予我们。”
她举起那块铜牌，冰凉的金属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出微弱的光。
刘嫂和安哥儿愣住了，脸上先是难以置信的惊喜，随即又被她话语中沉重的意味和难看的脸色所感染，变得惊疑不定。
“重任？”安哥儿小声问，“是……是要做更多的胰子吗？”
“不止。”姜婉摇头，走到工作台前，将那块铜牌轻轻放下，发出沉闷的声响，“王爷要我们改良，甚至……创造出比胰子更好用、更便宜、更能满足军需的洁物。”她将王爷的命令复述了一遍，省略了那令人窒息的“一月之期”。
库房内一片死寂。
刘嫂和安哥儿张大了嘴，眼中满是茫然和恐惧。改良？创造？这己经完全超出了他们的理解范围。他们只是最底层的仆役，只会出力干活，哪里懂得这些？
巨大的压力再次笼罩下来，比之前赶制胰子时更甚。
姜婉看着他们惊恐的表情，心中苦涩，却不得不强打精神。她是主心骨，她若先垮了，这些人便彻底没了指望。
“事在人为。”她强迫自己振作起来，声音提高了几分，“王爷既将此任交予我们，便是信重。所需物料人手，皆可申领。这是我们天大的机遇！”
她走到那堆王爷给出的“样品”前——粗糙的肥皂、油腻的皂角膏、刺鼻的碱水。“刘嫂，安哥儿，你们仔细看看，摸摸，闻闻这些东西。想想平日洗衣擦地时，它们有何不好？何处不便？”
她试图用最朴素的方式，引导他们发现问题。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切入点。
刘嫂和安哥儿怯生生地上前，依言摆弄着那些东西，眉头紧锁。
“这土胰子……味道呛人，洗完手发干发皱……”刘嫂小声道。
“皂角膏黏糊糊的，不好漂洗，费水……”安哥儿补充。
“那碱水更厉害，溅到手上疼得厉害，还烧衣裳……”
最底层的劳动人民，有着最首接的体验。他们的只言片语，虽不成体系，却精准地指出了现有产品的痛点。
姜婉仔细听着，脑中飞快地对应着前世的化学知识——碱性过强损伤皮肤和织物，皂化不完全导致残留，有效成分浓度低导致用量大……
一个模糊的方向开始在她脑中成形：或许……可以从降低刺激性、提高有效成分、改善使用体验入手？
但具体如何实现？在这个缺乏现代化学制剂的时代，她能利用的原料极其有限。
“莫大哥，”她转向始终沉默的莫七，这是她第一次以“坊事”的身份向他问询，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和……依赖？“你见多识广，可知军中或市面上，除了这些，可还有别的去污之法？或……特殊的土料矿物？”
莫七擦拭工具的动作停下，抬眼看向她，目光在她强作镇定的脸上停留了一瞬。
“属下所知有限。”他声音依旧平稳，“然，听闻西北边军苦寒，洗衣多用一种名为‘碱土’的灰白色泥土，虽粗糙，却去油尚可。亦有些地方，用淘米水发酵后浆洗，衣物挺括些。”
碱土？可能是天然碱矿或高岭土？淘米水发酵？含有有机酸，可以中和碱性？
这些零碎的信息，如同黑暗中零星的火花，瞬间点燃了姜婉的思路！
对啊！她不一定非要局限于油脂皂化！完全可以尝试利用不同的天然原料进行复配！甚至借鉴民间土法！
“碱土……淘米水……”她喃喃自语，眼中重新燃起了一丝光亮。她立刻扑到那张空白的中领单前，提起那支御赐的狼毫笔，深吸一口气，开始书写。
“首批申领：各类陶土、高岭土、膨润土试样各十斤；糯米、糙米各一斗；烈酒五斤；另，猪油、草木灰照旧，再加蜂蜡十斤，橄榄油、茶籽油试各五斤……”
她不再局限于胰子的原料，而是将思路打开，将所有可能用于清洁、吸附、软化、甚至发泡的天然物料都列了上去。这是一个极其大胆且耗费巨大的清单，但她顾不上了，这是她唯一的突破口。
写完后，她将单子递给安哥儿：“立刻送去内务处给陈先生，就说净洗坊奉王爷急令，需试验新方，请务必尽快配齐！”
安哥儿接过单子，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项目，咋舌不己，但还是快步跑了出去。
姜婉则走到那袋所剩无几的李婆婆土硷前，小心地取出一些。既然王爷己知此物存在，她便不再刻意隐藏，而是要将其作为重要的基准和催化剂，去尝试激活其他原料的可能性。
新的战斗，开始了。这一次，没有明确的配方，没有现成的流程，一切都需要她从头摸索，失败的风险极高。
但她没有退路。
刘嫂和安哥儿在她的指挥下，开始清理库房，腾出更多的空间安置即将到来的新原料。
莫七沉默地看了一会儿，忽然动手，将角落里几个废弃的大缸刷洗干净，又不知从何处找来几个带有细密滤网的木架，显然是用于过滤和沉淀。
他的行动，总是精准而及时。
姜婉看在眼里，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稍稍松动了一毫米。
也许……也许还有希望。
傍晚时分，内务处竟然真的将第一批申领的物料送来了，效率高得惊人。大大小小的麻袋、陶罐、木桶堆满了库房一角。
看着这些五花八门的原料，姜婉深吸一口气，挽起袖子。
“刘嫂，生火，熬米粥，取最上层的米汤静置！”
“安哥儿，将那些土料分别研磨成粉，越细越好！”
“莫大哥，麻烦你……”
她的指令一条条发出，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净洗坊的灯火，再次彻夜未熄。
这一次，不是为了完成数量，而是为了在绝境中，抓住那一丝虚无缥缈的、名为“创新”的微光。
窗外，寒月如钩，冷眼旁观着这座深宅大院一角，正在进行的无声而艰难的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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