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洗坊的灯火，再次彻夜长明，却与之前赶工时的急迫截然不同。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单纯的皂碱气味，而是混合了米粥的清香、各种泥土的粉尘、以及油脂蜂蜡被加热后产生的复杂、甚至有些古怪的气味。
试验，全面展开。杂乱，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专注。
姜婉（林晚霜）如同一个被困在原始时代的化学家，面对着五花八门的天然原料，试图从中寻找奇迹。
她将糯米熬成浓稠的米汤，静置发酵，提取那一点点微弱的有机酸，尝试用它来温和中和碱液的烈性，减少对皮肤的刺激。效果微弱，却是一个方向。
她将内务处送来的各种土样——高岭土、膨润土、以及一种颜色灰白、质地细腻的疑似“碱土”——分别研磨成极细的粉末，与少量猪油、碱液混合，观察其吸附油脂和增加摩擦的效果。高岭土细腻但去污力弱；膨润土遇水膨胀，易于悬浮污垢，却难以漂洗；那灰白碱土去油尚可，却粗糙异常，根本无法首接使用。
失败。一次又一次的失败。
混合出的膏体要么稀软如泥，要么坚硬如石，要么气味刺鼻，要么根本毫无清洁效果。废弃的试验品堆满了角落，消耗着宝贵的时间和原料。
刘嫂和安哥儿看得心惊肉跳，他们无法理解这种近乎“浪费”的折腾，只能更加卖力地完成姜婉交代的研磨、过滤、加热等基础工作，用沉默的行动表达支持。
压力与日俱增。王爷给出的一月之期，如同催命符，悬在头顶。姜婉眼底的乌青越来越重，嘴唇因焦虑而干裂起皮，时常对着一堆失败品发呆，一坐就是半个时辰。
莫七依旧是那个最稳定的变量。他沉默地处理着大量常规胰子的生产，确保基础的产量不致中断，同时，也分出了一部分精力，留意着姜婉那些“古怪”的试验。
他从不主动询问，但偶尔，当姜婉因反复失败而濒临崩溃时，他会极其自然地做一些事。
比如，当姜婉试图将膨润土粉末加入皂液却因难以分散而焦头烂额时，莫七会默不作声地将一小罐烈酒（本是姜婉要来尝试提取香料的）推到她手边。
姜婉愣了片刻，猛地反应过来——酒精可以作为分散剂！她连忙将少量土粉调入酒精，再加入皂液，果然分散均匀了许多！
又比如，当她苦恼于蜂蜡与油脂难以完全融合，总是浮于表面时，莫七会在搅拌完一桶皂液后，看似无意地将那根依旧温热的搅拌棍递给她。
姜婉福至心灵，立刻将蜂蜡隔水加热融化，趁热加入温热的油碱混合液中，并持续快速搅拌，融合问题迎刃而解！
这些细微至极的“巧合”与“提示”，一次次将姜婉从绝望的边缘拉回，点亮新的思路。她越来越确信，莫七绝非普通的侍卫或监工，他定然精通某些工匠技艺，甚至可能接触过类似的化学处理！但他究竟是谁？为何要如此隐晦地帮她？
疑问深埋心底，此刻却无暇深究。她只能抓住每一丝可能，奋力前行。
这日，她正对着一罐用碱土、少量猪油和浓米汤混合后制成的、质地粗糙却去油力尚可的膏体发呆，思索着如何改善其洗后残留和肤感时，莫七走了过来，手中拿着几块需要修补的皮制护腕——那是侍卫们的装备，偶尔会送来清理保养。
他并未看她，只是自顾自地取了一些动物油脂和蜂蜡，在一个小陶罐里小心加热混合，准备用来保养皮革。
姜婉的目光无意间扫过他的动作，看着他如何精准控制温度，让油脂和蜂蜡完美融合，形成一种细腻光泽的膏状物……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她的脑海！
油蜡混合物！为何不能用来改善清洁膏体的质地和残留感？蜂蜡能在皮肤表面形成保护膜，减少碱性刺激，同时增加光泽和疏水性！
她猛地跳起来，吓了刘嫂和安哥儿一跳。
她立刻取来一小份试验中的碱土膏体，加入少量正在加热融化的蜂蜡油混合物，快速搅拌！
冷却后，膏体的质地果然变得细腻了些许，用手指蘸取揉搓，冲洗后残留感减轻，皮肤也没有那么干涩紧绷！
虽然离“好用”还差得远，但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突破！
“成功了……有点成功了！”她激动得声音发颤，几乎要喜极而泣。
刘嫂和安哥儿虽不明所以，但见她如此高兴，也跟着松了口气。
莫七依旧面无表情地保养着他的皮具，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姜婉看向他，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感激和更深的疑惑。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低声道：“……多谢。”
莫七擦拭皮具的动作未有丝毫停顿，仿佛没听见。
试验终于找到了初步的方向。姜婉开始系统性地测试不同比例碱土、油脂、蜂蜡和米汤提取液的复配效果，记录下每一种配方的性状、去污力和肤感。
库房内再次堆满了各种标记着奇怪符号的小陶罐和木盘。
然而，就在她渐入佳境之时，原料危机再次悄然逼近。
“坊……坊事……”安哥儿又一次空手而回，哭丧着脸，“内务处的人说……说咱们要的那些土料，尤其是那白碱土，是工部营造司特调的，存量稀少，不能再……再给咱们这么糟蹋了……还有蜂蜡，也说各院主子年底祭祀制香都要用，匀不出来了……”
卡脖子的手，再次无声地收紧。而且这次，理由更加冠冕堂皇，首指她“糟蹋”特供物料。
姜婉的心瞬间沉入谷底。没有关键原料，所有试验都将立即中断！
她看着工作台上那几十个刚刚看到一丝希望的试验样本，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愤怒几乎要将她吞噬。
就在她几乎要绝望时，目光无意间扫过墙角——那里堆放着莫七昨日清理库房时，从废弃建材里挑出来的一些散落的、灰白色的碎块和粉末。
她之前一心扑在试验上，并未留意。
此刻，在绝望的驱使下，她鬼使神差地走过去，用手指沾起一点粉末捻了捻，又凑近闻了闻——质地细腻，颜色灰白，略带碱味……
这……这似乎和她之前用的“碱土”极其相似！甚至纯度可能更高！
她的心脏猛地狂跳起来！
这些……这些是废弃的建筑材料？从哪里来的？莫七特意挑出来放在这里的？
她猛地转头看向莫七。
莫七正将保养好的皮具打包，准备送走。感受到她的目光，他抬起头，视线与她交汇了一瞬，随即若无其事地移开，仿佛那堆废料只是随手堆放，并无特殊含义。
无声的讯息，再次传递。
姜婉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她明白了。
“安哥儿，”她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却努力维持着平静，“去……去后巷看看，有没有修缮房屋丢弃的……石灰石碎粉或者……类似的废料，捡一些干净的回来。就说……就说咱们工坊地面需要填补。”
安哥儿茫然地眨眨眼，虽不解，但还是听话地跑了出去。
姜婉走到那堆“废料”前，小心翼翼地收集起来。
新的原料，以这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悄然到位。
试验，在绝境的边缘，得以继续。
净洗坊内，灯火摇曳，映照着忙碌的身影和那双在暗处沉默注视一切的眼睛。
一场无声的较量，在原料的卡与放之间，在试验的成与败之间，悄然进行着。
而姜婉，在这巨大的压力和无形的“帮助”下，正一步步逼近那个看似不可能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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