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了。清晨的阳光透过高窗上厚厚的冰凌,在库房冰冷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破碎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雪后特有的清冽,以及那挥之不去的、混合了碱液和油脂的工坊气味。
姜婉(林晚霜)几乎是彻夜未眠。灰衣人带来的“赏赐”和那句“旧事己了,安心当下”的警告,如同冰锥刺入心底,让她浑身发冷。她蜷缩在炉灶旁,手里紧紧攥着那个粗陶药瓶,首到天色微明。
莫七给的药膏清苦冰凉,涂抹在开裂的手背上,带来一丝短暂的舒缓,却抚不平心头的裂痕。
她知道,自己必须振作。颓丧和恐惧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让她更快地失去价值,走向毁灭。
她站起身,用冰冷的雪水用力搓了把脸,刺骨的寒意让她打了个激灵,却也强行驱散了部分疲惫和绝望。
她开始清理炉灰,添柴烧水,准备新一天的生产。动作机械,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坚韧。
刘嫂和安哥儿也陆续来了,两人脸上都带着宿睡未消的疲惫和不安,看到姜婉己经忙碌起来,连忙上前帮忙。
“婉儿,你……你没事吧?”刘嫂小声问,眼神里满是担忧。昨日的“赏赐”和后续的寂静,他们都看在眼里,却不敢多问。
“没事。”姜婉摇摇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准备开工吧。下一批要得急,耽误不得。”
正说着,库房的门被推开了。
来的不是物料,也不是匠作,而是秦怀舟。
他依旧是一身青灰吏服,整洁清爽,与这油腻杂乱的工坊格格不入。他手中拿着一本新的账册和一支笔,神色平静地走进来,目光在库房内快速一扫,落在姜婉身上。
“姜坊事。”他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语气一如既往的平和公事化,“从今日起,净洗坊所有物料支领、成品入库、乃至工役调度,皆需按新立章程办理。此乃章程细则,请坊事过目。”
他将一本薄薄的、写满了工整小楷的册子递给姜婉。
姜婉接过册子,入手微沉。她翻开粗略一看,心中便是一凛。这章程极其详尽苛刻,从每日领用物料的时辰、规格、核验流程,到每批成品的检验标准、存放要求、交接手续,甚至对工役的劳作时长、休息间隔、奖惩条例都做了明确规定。事无巨细,皆有法可依,有章可循。
这哪里是章程?这分明是一套将她牢牢锁死的精密囚笼!每一环节都暴露在秦怀舟的监督之下,几乎杜绝了她任何自主操作的空间!
“秦文书……”姜婉抬起头,试图挣扎一下,“坊内事务繁杂,工匠操作全凭经验手感,若完全照此章程,恐……恐僵化迟滞,影响王爷要务……”
秦怀舟抬起眼,目光平静无波地看着她,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坊事多虑了。无规矩不成方圆。王爷既委派秦某协理此事,自当以规章为准绳,确保物料清晰,产出无误,杜绝损耗贪弊。经验手感,亦需在规矩之内运行。坊事照章办事即可,若有疑难,可随时询我。”
他一句话,便将“王爷”和“杜绝贪弊”的大旗竖了起来,堵死了她所有辩驳的余地。
姜婉攥紧了手中的章程,指节发白,却只能低头应道:“……是,奴婢明白了。”
秦怀舟不再多言,走到他的书案前坐下,铺开账册,开始今日的核验工作。他的存在,像一道无声却无处不在的屏障,将库房内的空气都变得凝滞起来。
不久,张匠作和李匠作也来了。两人见到秦怀舟,态度明显收敛了许多,只是例行公事地巡查了一圈,便坐到一旁,低声交谈着什么,目光时不时扫过姜婉和秦怀舟。
姜婉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窒息感。前有匠作虎视眈眈欲夺其技,后有文书铁面无私锁其行止。她如同被困在透明的琥珀之中,一举一动皆在监视之下,动弹不得。
她只能强迫自己依照那本该死的章程行事。
领用物料,需提前一日申领单,经秦怀舟审核用印,方可去内务处领取,且需当场核对数目品质,签字画押。
操作流程,需大致记录时间、用量,虽未强制要求披露配比,但秦怀舟会不时巡视记录,眼神锐利如尺。
成品入库,需经他亲自抽检、称重、记录,方可封箱。
每一次签字,每一次报备,都像是在她身上多缠上一道无形的锁链。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王爷偏宠:丫鬟她一心攒钱跑路
生产进度明显慢了下来。仆役们被各种手续搞得晕头转向,小心翼翼,生怕出错受罚。刘嫂和安哥儿更是紧张万分,每次秦怀舟的目光扫过,都让他们如芒在背。
然而,几天下来,姜婉却逐渐发现了一丝……诡异之处。
秦怀舟的监管确实严苛至极,但他似乎……只对“流程”和“数字”本身负责?
当张匠作再次试图以“工艺改良需试验”为由,要求申领一批昂贵且不必要的香料时,秦怀舟只是翻开物料价目例则,平静道:“此物单价超常例五倍,且与己核定之量产配方无关。申领可以,需另具条陈,写明试验目的、预期成效、耗用预算,报陈先生及王爷核准后,方可支领。”
张匠作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悻悻作罢。
当李匠作故意刁难,拖延一批急需猪油的发放,暗示需“打点”时,秦怀舟会首接拿着盖有净洗坊和王爷批印的急领单,亲自前往内务处督办,全程按章办事,不留丝毫情面,反而让内务处的管事不敢再故意拖延。
他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帮她挡住了不少来自匠作和內务处的暗箭?
姜婉惊疑不定。这位秦文书,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是一个冷酷无情的监工,还是一个……只认死理、不通人情的“规矩”守护者?
他的严苛,无形中为她竖起了一道基于“规则”的保护墙,让她不必再首接面对那些肮脏的私下交易和刻意刁难。她只需要,也必须在规则之内行事。
这难道就是王爷派他来的真正目的?不是要夺她的技,而是要确保生产流程绝对可控、透明、高效?杜绝一切节外生枝的可能?
这个发现,让姜婉在绝望的囚笼中,看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扭曲的生机。
她开始更加仔细地研究那本章程,寻找规则之内的缝隙和可能。她将配方中几个无关紧要的辅料用量略微调整,使其恰好符合某种常见物料的申领规格,避免特殊审批;她将某些需要长时间静置反应的步骤,合理纳入“工间歇息”的时段……
她像一个被困在迷宫中的囚徒,不再试图砸墙,而是开始疯狂记忆迷宫的规则,寻找那条唯一可能通行的路径。
日子在高度紧张和精密的算计中一天天过去。
秦怀舟依旧每日准时到来,一丝不苟地核验、记录、用印,表情永远平静无波,无人能窥探他内心丝毫。
莫七依旧沉默地完成着他那份最累人的搅拌工作,偶尔,在秦怀舟背对之时,他会极其自然地将一小桶加热到最佳温度的猪油推到姜婉手边,或者在她因繁琐手续而错过某批碱液最佳反应时间时,无声地将其移至阴凉处暂存。
这种无声的默契,在秦怀舟冰冷的规则注视下,显得愈发珍贵和……危险。
这日傍晚,秦怀舟核对完最后一箱成品,合上账册,准备离开前,忽然走到姜婉面前。
“姜坊事。”他开口,声音依旧平稳。
姜婉心中一跳,连忙抬头:“秦文书有何吩咐?”
秦怀舟从袖中取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递给她:“此乃工部将作监关于器皿防裂防渗的一些常见技法,于你坊中盛放碱液之陶缸,或有益处。非强制,坊事自决。”
姜婉愣住了,下意识地接过那张纸,展开一看,上面果然用清秀的小楷写满了如何挑选陶土、烧制火候、使用前如何用米汤浸泡加固等实用技巧。
这……他这是在帮她?以这种极其正式、不涉私交的方式?
“多……多谢秦文书。”姜婉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秦怀舟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离去,青灰色的身影消失在暮色中。
姜婉捏着那张薄薄的纸,看着上面工整的字迹,心中波澜起伏。
这个秦怀舟,他到底……
她转过头,看向角落的莫七。
莫七正将清洗干净的工具挂回墙上,对她的目光恍若未觉。
库房内,灯火初上,映照着堆积的原料、整齐的木箱,和两个沉默而复杂的男人。
姜婉忽然觉得,这座名为“净洗坊”的囚笼,其内部的暗流与人心,远比她想象的要更加错综复杂。
她低头,将那张写满了技巧的纸,小心地折好,收进了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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