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怀舟那张关于“废料处置”的批条,如同在密不透风的铁幕上,悄然撬开了一丝微不可查的缝隙。
林晚霜(姜婉)小心翼翼地行走在这道缝隙边缘。她不敢大量取用墙根土,每次只借口“清理工坊边角”,获取少量,依照莫七那夜所示的方法,深夜独自捶打、过滤、沉淀,得到那一点点救命的碱性溶液,再混入日常的生产中。
过程提心吊胆,繁琐至极,得到的碱液量少质杂,但终究让“润肤膏”的品质勉强维持在一个不再被张李二人轻易刁难的水平线上。
生产得以继续,王爷的军需未曾中断。
张李二人虽依旧冷眼旁观,时不时阴阳怪气几句,但找不到实质的把柄,也只能作罢。他们似乎将更多精力放在了如何将工部的标准化流程更深地植入皂作处,试图逐步蚕食林晚霜那点仅剩的“技术权威”。
小蝶变得更加沉默和勤快,她几乎包揽了所有清洗、整理之类的杂活,那双眼睛却依旧像隐藏在暗处的探照灯,无声地扫描着工坊内的一切。林晚霜对她戒备极深,所有核心环节绝不让她靠近半步。
秦怀舟依旧是那个最让人看不透的存在。他严格地执行着章程,一丝不苟地核对着每一笔物料进出,对林晚霜那些细微的、游走在规则边缘的“小动作”似乎毫无察觉,又似乎……心照不宣地为其留下了恰好够用的“记录空间”。
莫七则如同工坊里一个沉默的影子。他承担着最重最累的搅拌和力气活,效率惊人,却从不多言。只有在林晚霜因疲惫或紧张而操作微有偏差时,他手中那根沉重的搅拌棍会发出一些不大不小的声响,或者他会“恰好”需要移动某样东西,恰到好处地打断潜在的危险。他的存在,成了林晚霜在高度紧张中唯一能感到一丝“支撑”的磐石。
这种如履薄冰的平衡,竟然勉强维持了下来。
数日后,京营派人来提取了新一批“润肤膏”。负责交接的军需吏查验过后,虽未像第一次那般惊喜,却也点头表示认可,并未提出异议。
张李二人的脸色有些难看。秦怀舟则在账册上平静地记录下“如数交付,验收无误”。
送走军需吏,工坊内紧绷的气氛似乎稍稍缓和了一些。刘嫂和安哥儿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劫后余生般的轻松。就连小蝶,磨制香料粉的动作也似乎轻快了些许。
这微不足道的“成功”,却让林晚霜丝毫不敢放松。她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喘息。墙根土的来源有限,处理方式原始低效,绝非长久之计。王爷和王妃的目光从未离开,任何一丝松懈都可能万劫不复。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这日午后,林晚霜正在核对一批新到的猪油品质,长春宫的一名宫女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工坊门口。
“林掌案。”宫女声音清脆,脸上带着程式化的微笑,“王妃娘娘听闻皂作处近日辛苦,特赐下新制的驱蚊避秽香囊若干,给各位工友分佩,以示体恤。”
她身后跟着两个小太监,抬着一个小巧的箩筐,里面放着几十个做工精致、散发着浓郁药草香气的锦缎香囊。
王妃赏赐?驱蚊避秽?在这深秋时节?
林晚霜的心瞬间提了起来,连忙上前行礼:“奴婢谢娘娘恩典!只是坊内油污之地,恐玷污了娘娘的赏赐……”
“娘娘一片心意,掌案不必推辞。”宫女笑着打断她,目光在工坊内扫过,尤其在那些正在晾晒的皂块和忙碌的工人身上停留了片刻,“每人一个,即刻分下去吧。娘娘还说,望诸位用心办差,莫负王府恩泽。”
“是……”林晚霜不敢再多言,只得让刘嫂和安哥儿将香囊分发给众人。
工人们受宠若惊,纷纷跪下谢恩,小心翼翼地将香囊佩戴在身上。浓郁的药草香气很快在工坊内弥漫开来,与皂角碱水的气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古怪的味道。
张李二人也领了香囊,脸上堆着笑,嘴里说着感恩戴德的话,眼神却有些闪烁。
小蝶接过香囊,仔细看了看上面精致的绣工,眼中掠过一丝异样,随即低下头,默默将其系在腰间。
秦怀舟也收到了一个。他拿起香囊,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嗅,眉头几不可查地微微一蹙,随即恢复平静,将其放在书案一角,并未佩戴。
莫七……莫七根本未被列入分发名单,那宫女仿佛没看到他这个人一般。他依旧沉默地搅拌着皂液,对周遭的动静恍若未闻。
林晚霜心中警铃大作。王妃此举,绝不仅仅是“体恤”那么简单!这些香囊……有什么问题?
她拿起分给自己的那个香囊。锦缎面料,绣着繁复的缠枝莲纹,针脚细密,里面填充的药材散发出浓烈的、甚至有些刺鼻的香气,其中似乎夹杂着某些她无法分辨的、奇异的气味。
她不敢佩戴,也不敢丢弃,只能小心地将其收入怀中,如同揣着一枚不知何时会爆炸的雷火弹。
分发完香囊,那宫女并未立刻离开,反而笑吟吟地走到林晚霜面前,看似随意地问道:“林掌案,近日坊中可还顺利?听闻前些日子碱料有些不凑手,如今可解决了?”
林晚霜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强作镇定道:“劳娘娘挂心,己……己无大碍了。内务处依例拨发,虽非上品,勉强够用。”
“哦?是吗?”宫女笑容不变,目光却意有所指地扫过工坊西周,“那就好。娘娘还担心,若原料不济,耽误了王爷的要务,可就不好了。既然掌案有办法解决,娘娘也就放心了。”
她这话,听起来是关心,实则字字暗藏机锋,仿佛知道了什么。
林晚霜心跳如鼓,只能含糊应道:“属下……定当竭尽全力,不敢有误。”
宫女满意地点点头,又闲话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这才施施然离去。
然而,她人虽走了,那浓烈的香囊气味和那句句暗藏试探的话语,却如同阴云般笼罩在工坊上空,让刚刚缓和的气氛再次变得凝滞。
林晚霜坐立难安。她总觉得那香囊的气味异常古怪,与她平日接触的草药香气截然不同,闻久了甚至有些头晕目眩。
她趁无人注意,悄悄取出一只香囊,拆开一丝缝隙,将里面的药材倒在掌心仔细分辨。除了常见的艾草、薄荷、紫苏等驱蚊药材外,竟然还有一些深紫色的、米粒大小、散发着奇异甜香的干花碎末,以及一些极细的、闪着微弱金属光泽的黑色粉末!
这是什么东西?!绝非寻常驱蚊药材!
她心中骇然,连忙将药材重新塞回,心乱如麻。王妃到底想干什么?这些香囊是用来监视?还是……有其他更阴毒的目的?
她下意识地看向秦怀舟。
秦怀舟依旧在核账,仿佛对一切毫无所觉。但他书案上的那个香囊,依旧原封不动地放在那里。
她又看向莫七。
莫七搅拌完一锅皂液,正在清洗工具。他的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那些佩戴了香囊、正在忙碌的工人,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随即低下头,加快了清洗的速度。
连他都觉得不对劲!
林晚霜的心沉到了谷底。
就在这时,正在用力捶打皂角粉的安哥儿忽然“哎哟”一声,扔下了木槌,捂着手腕,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怎么了?”刘嫂连忙问道。
“手腕……突然使不上力……又酸又麻……”安哥儿甩着手腕,龇牙咧嘴。
几乎是同时,另一个正在抬运原料的年轻仆役也脚下一软,险些摔倒,嘟囔着:“怪了……怎么浑身突然没劲儿……”
林晚霜猛地看向他们腰间佩戴的香囊,又看向其他几个也佩戴了香囊的工人,似乎动作也都变得有些迟滞乏力!
这香囊……果然有问题!
她瞬间明白了!王妃这不是监视,这是要让她这皂作处……慢慢“病”倒!让她无法如期完成生产!届时,无论是因为“原料不济”还是“匠人生病”,延误军需的罪名,都会稳稳扣在她的头上!
好毒辣的计策!
“快!都把香囊摘下来!”林晚霜厉声喝道,声音因恐惧而尖利。
众人被她吓了一跳,茫然地停下手中的活计。
张匠作皱起眉头:“林掌案,这是何意?娘娘赏赐,岂可随意摘弃?”
“这香囊气味有异!闻久了令人乏力!安哥儿他们己经不适了!”林晚霜急道,也顾不得许多,上前就要去解安哥儿腰间的香囊。
“放肆!”李匠作上前一步拦住她,冷笑道,“林掌案,无凭无据,岂可污蔑娘娘赏赐之物?安哥儿乏力,许是自身劳累所致,与香囊何干?你如此大惊小怪,是对娘娘不敬!”
“你!”林晚霜气急,却无法反驳。她确实没有证据!那些诡异的干花和黑粉,她根本不认识,说出来只会被反咬一口!
工坊内顿时乱作一团。佩戴了香囊的工人面面相觑,有些迟疑地摘了下来,有些则碍于张李二人的威势,不敢妄动。
秦怀舟终于抬起头,目光扫过混乱的场面,落在那些香囊上,眉头紧锁。他起身,走到一个摘下的香囊前,拿起仔细嗅闻检查,脸色渐渐变得凝重。
“此香囊气味确异。”他沉声道,目光锐利地看向张李二人,“为稳妥起见,暂皆收起,待请示上峰后再行处置。诸位若有不适,即刻歇息,勿要强撑。”
他这话,虽未明指王妃,却以“气味确异”和“请示上峰”为由,暂时压下了场面,给了林晚霜喘息之机。
张李二人见秦怀舟发话,虽面色不虞,却也不敢再强硬反对,只得冷哼一声。
工人们如蒙大赦,纷纷将香囊摘下。
然而,危机并未解除。安哥儿和另外几名工人的乏力症状并未立刻缓解,生产效率必然受到影响。而王妃那边,一旦得知香囊被拒,定然还有后招。
林晚霜看着那些被收拢起来的、如同毒蛇般的香囊,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首窜头顶。
小胜之后,更大的危机,己如同张网的蜘蛛,悄然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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