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攥着江淮景染墨的袖子，急得指尖发紧：“淮景哥哥，方才路过学堂后廊时，我瞧着那儿有间耳房，里面该备着干净长衫，你快过去换一件，这墨渍显眼得很，免得招人议论是非！”
江淮景看着我慌慌的模样，无奈又好笑地抬手揉了揉我发顶，指腹蹭过我额前碎发：“好，听你的。左右离先生授课还有些时辰，换件衣裳也妥当。”
我刚要拉着他往耳房走，转头瞧见秦厌还站在原地——他手里捏着那块没吃完的桂花糕，油纸都被攥出了褶子，垂着眼看青石板上的青苔，身影单薄得像阵风就能吹倒。我心里软了软，又折返回来，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口，软声问：“阿厌哥哥，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这里就你一个人，万一再遇到方才那样挑事的，也没人搭话，咱们一起去耳房外等着，等淮景哥哥换好衣服，说不定雨还没下呢。”
秦厌猛地抬头看我，眼尾微微泛红，像是没料到我会主动邀他，愣了片刻才连忙点头，声音都带着点发颤：“好、好，我跟你们一起去。”他攥着桂花糕的手紧了紧，快步跟上我们的脚步，走的时候还刻意落后半步，目光落在我和江淮景相拉的袖口上，又飞快地移开，落在廊下的砖缝里。
待江淮景进了耳房，我和秦厌便立在廊下等。耳房的木门虚掩着，能听见里面布料摩擦的轻响，廊外的日光忽然暗了下来，风卷着院角的梧桐叶飘过来，没一会儿就响起“哗啦啦”的雨声，豆大的雨珠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的水花沾湿了秦厌的鞋尖，他却像没察觉，只是望着雨帘出神。
我望着雨幕皱眉，刚想开口说“这雨下得真急”，却见秦厌望着雨帘的眼神沉了下去，声音轻得像被雨丝裹着，连呼吸都放得极轻：“以前在宫里，下雨的时候，我总躲在冷宫的窗台下，听着雨打瓦片的声音，能坐一下午。那时候宫里的人都忙着躲雨，没人会来寻我，只会趁着雨声响，找借口欺负我、打我、骂我——他们说雨天阴气重，正好能‘冲一冲’我身上的晦气。”
我顿住话头，心口猛地一揪。虽早听过宫里关于他的零星谣言，说他是“克母的灾星”，说他总被宫人欺负，可那些传言都隔着层纱，远不如他亲口说出来这般戳心。我悄悄往他身边挪了挪，想离他近一些，让他能少些局促。
秦厌没察觉我的小动作，继续低声说：“我没见过母妃，只听照顾过她的老太监零碎提过，说她是西域来的舞姬，头发像上好的乌木，眼睛像装了星光，跟着商队来京城卖舞时，被父王在宫宴上瞧上了。父王没问过她愿不愿意，就强纳进宫，只给了个最低等的‘更衣’品级，连自己的宫殿都没有，只能住在冷宫的偏殿里。”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廊柱，指甲缝里嵌进了木屑，却浑然不觉，“宫里的人都瞧不上她，说她是‘外邦野种’，连带着我也成了笑话。我出生那天，母妃血崩去了，太医院的人说她是身子弱撑不住，可宫里的人却都在传，是我克死了她，说我生下来就带着晦气，连哭都不敢大声哭。”
雨势更急了，风裹着雨丝打在他脸上，他却像没察觉，继续说：“宫里的小太监、宫女都能踩我一脚，连比我小两岁的皇子，都敢带着人堵我。有次他瞧见我藏了半块从御膳房偷拿的糕点，就叫人把我按在泥地里，踩着我的手说‘灾星也配吃御膳房的东西’，还把糕点扔在泥水里，让我捡起来吃。我不肯，他就叫人用树枝抽我的背，说我不识抬举。”
他说到这里，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像是还能感觉到当年的疼，声音都发了颤：“还有一次，我实在饿，想偷偷出宫找点吃的，被看管冷宫的宫女发现了。她拿着烧火的铁钳追我，说要打断我的腿，让我再也不敢乱跑。我躲在假山后面，听着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以为自己要活不成了，最后是那个老太监把我拉进假山缝里，才躲过一劫。那天我在假山缝里待了一整夜，冻得浑身发抖，却不敢哭出声，怕被人听见。”
他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着，指节泛白，连手背的青筋都绷了起来。我听得心口发疼，连忙上前一步，轻轻抱住他的胳膊，把自己的暖手炉塞到他手里——那是早上出门时母亲让丫鬟给我带的，还带着温热。我仰头看着他泛红的眼眶，声音软得像棉花：“阿厌哥哥，都过去了，以后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了。我每天都带双份的点心，上午给你桂花糕，下午给你杏仁酥，先生讲《论语》要是有听不懂的，我还能给你讲一遍，淮景哥哥武功好，谁要是敢再欺负你，他肯定能护着你。”
秦厌被我突然的动作惊得僵住，手心里的暖手炉传来阵阵温热，顺着指尖传到心口，他看着我认真的模样，眼泪终于没忍住，砸在青石板上，混着雨水消失不见。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能用力点头，把暖手炉攥得更紧。
耳房的门忽然被推开，江淮景换了件干净的月白长衫走出来，墨发上还沾着点水汽，见我们俩站在廊下，连忙快步走过来，把我往身后护了护，挡住斜飘的雨丝：“怎么站在风口？若是淋了雨，回头又要咳嗽。”
我回头看他，连忙把方才的事简略说了两句，语气里满是心疼：“淮景哥哥，阿厌哥哥以前在宫里受了好多苦，连雨天都要被人欺负，以后咱们多护着他些。”
江淮景点头，看向秦厌时，眼神软了些，语气也放得温和：“往后在学堂，若有人欺负你，只管跟我说。宫里的事若是难办，也可以告诉我，我父亲认识宫里的老臣，或许能帮上忙。”
秦厌站在一旁，听着我们的话，眼眶里的水汽又浓了些。他攥着暖手炉，轻轻开口，声音还有点发哑，却格外认真：“君熙妹妹，淮景哥，谢谢你们……从来没人愿意听我说这些，也没人愿意护着我。有你们在，我好像……就没那么怕了。”
廊外的雨还在下，噼里啪啦地打在青石板上，可这一刻，那雨声仿佛也温柔了些，裹着少年真心的道谢，落在我们三人之间，成了这微凉雨天里最暖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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