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伯府的轰然倒塌,如同在京城投下了一颗巨石,激起的波澜久久未能平息。
街头巷尾的议论持续了数日,方才在朝廷刻意压制和新的话题涌现下,渐渐淡去。但勋贵圈层之中,那种兔死狐悲的寒意与对安南侯府雷霆手段的忌惮,却悄然弥漫开来。
鲁国公府内,依旧维持着一种谨小慎微的平静。下人们行事愈发规矩,各房主子也深居简出,仿佛都被这场近在咫尺的倾覆之祸吓住了。
楚清辞依旧“病着”,对外界的风风雨雨仿佛浑然不觉,每日里只是关心着自己的汤药和饮食,偶尔问问世子楚修远归程的消息。
这日午后,安南侯府再次派人来了。
来的依旧是那位沉稳的嬷嬷,此番却未带任何礼物,只递上了一张素雅的洒金帖子,言说安南侯夫人冯氏身子大安,心中感念老封君挂怀,特于三日后在府中设下小宴,赏梅品茗,聊表谢意,恳请老封君务必赏光。
言辞恳切,礼数周全,仿佛只是一次寻常的病愈答谢。
楚清辞靠在引枕上,接过帖子,指尖拂过那细腻的纸张,心中却如明镜一般。
赏梅是假,密会是真。冯氏这是要亲自出面,与她敲定后续的同盟事宜,并商讨如何处置永昌伯府倒台后空出的利益。这场“小宴”,只怕赴宴者,唯她二人。
她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欣慰与为难:“……侯夫人太客气了……她身子好了……老身便放心了……”
她轻轻咳嗽了几声,气息微弱:“……只是……老身这病体……实在畏寒……吹不得风……怕是……要辜负侯夫人的美意了……”
那嬷嬷似乎早有所料,神色不变,恭敬道:“老封君放心,我家夫人特意嘱咐了,宴设在内院暖阁,地龙烧得极暖,绝不会让老封君受了寒气。夫人还言,许久未见老封君,心中甚是挂念,有许多体己话想与您说呢。”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推脱便是不近人情了。
楚清辞沉吟片刻,方才缓缓点头,语气带着几分无奈与慈和:“……既如此……老身……便叨扰了……”
“……回去禀告侯夫人……老身……定准时赴约……”
那嬷嬷脸上露出真切的笑容,又说了几句闲话,方才告辞离去。
送走侯府的人,房嬷嬷脸上却带着隐忧:“太夫人,您的身子……”
楚清辞摆摆手,目光沉静:“……无妨……躺了这些日子……也该……出去走走了……”
她看向房嬷嬷,低声道:“……那日……你随我去……”
“……车马、人手……都挑……最稳妥的……”
“……赴宴前……让周太医……来请个脉……开一剂……提神的方子……”
她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是强撑着病体去赴宴,全了与安南侯夫人的情谊。
“是!”房嬷嬷郑重应下。
处理完安南侯府的事,楚清辞刚松了口气,外间却传来小丫鬟怯怯的通报声——二夫人李氏来了。
楚清辞眸光微闪。李氏平日最是安静,今日主动前来,所为何事?
她示意让人进来。
李氏今日穿了一身藕荷色绣缠枝莲的锦袄,面色却不如衣裳鲜亮,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虑与惶恐。她进来后规规矩矩地行了礼,问了好,却有些坐立不安,眼神闪烁,欲言又止。
楚清辞也不催促,只慢悠悠地喝着参茶。
良久,李氏仿佛下定了决心,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颤音:“母亲……儿媳……儿媳近日心中实在不安……夜不能寐……”
“哦?所为何事?”楚清辞抬眼看她。
李氏绞着帕子,脸色发白:“是……是为了永昌伯府的事……虽说他家是罪有应得……可……可这倒得也太快了……听闻……听闻安南侯府在其中……出了大力……”
她偷偷觑了楚清辞一眼,见对方面无表情,心一横,继续道:“儿媳……儿媳是怕……怕府里有些人……想岔了……见安南侯府如今势大……便……便生了不该有的心思……想着……另攀高枝……”
楚清辞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
李氏这话,意有所指!她在暗示府中有人可能与安南侯府暗中勾结,甚至可能背主求荣!
“……你指的是……”楚清辞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
李氏连忙摇头:“儿媳不敢妄加揣测!只是……只是近日隐约听得些风言风语……说……说夫人院里的陪房……似乎与安南侯府哪位管事的亲戚……走得近了些……还……还收了些好处……”
她说完,立刻低下头,仿佛后悔说了这些。
宋氏的人?与安南侯府勾结?
楚清辞心中冷笑。宋氏自身难保,她手下的人若真敢此刻另投门庭,倒也不足为奇。只是,李氏为何要来告诉她?是真心为府邸着想?还是想借她的手,打压宋氏残余的势力?
“……捕风捉影的话……不必放在心上……”楚清辞放下茶盏,语气淡漠,“……府里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上下齐心……才是正理……”
她瞥了李氏一眼,意味深长地道:“……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守好自己的院子……便是最大的本分……”
李氏身子一颤,连忙应道:“是!儿媳明白!儿媳多嘴了!”她不敢再多留,匆匆行礼退了出去。
看着李氏仓皇离去的背影,楚清辞目光微沉。
内宅的暗斗,果然从未停歇。永昌伯府刚倒,便有人迫不及待地开始新一轮的站队和倾轧。
她需要尽快恢复精力,彻底掌控全局,绝不能给这些人兴风作浪的机会。
然而,老天爷似乎并不打算让她安心休养。
傍晚时分,楚豫下朝回府,脸色却并不好看,甚至带着几分未散的怒意和憋闷。
他照例先到正院请安,问候了楚清辞的身体,又说了些楚修远不日即将到家的好消息,但眉宇间的郁结却始终未能化开。
楚清辞看出端倪,缓声问道:“……瞧你脸色不好……可是朝中……遇到了难事?”
楚豫叹了口气,并未隐瞒,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忿:“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今日陛下论功行赏,擢升了安南侯,赐下了不少恩典。儿子……儿子心中是为安南侯高兴的,只是……”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只是下朝后,几位与永昌伯府交好的勋贵,话里话外,却有些阴阳怪气,说什么……‘鲁国公府与安南侯府倒是默契’、‘此番真是……一箭双雕’……仿佛……仿佛我楚家与安南侯府早有勾结,联手做局,扳倒了永昌伯府一般!真是岂有此理!”
楚清辞的心猛地一沉!
果然!永昌伯府虽倒,但这盆污水,终究还是不可避免地溅到了鲁国公府身上!那些与永昌伯府利益相关的势力,不敢明着怨恨圣意和得势的安南侯府,便只能将怨气撒在看似“渔翁得利”的鲁国公府头上!
这种流言蜚语,最是恶毒,难以辩解,却足以在勋贵圈中埋下猜忌的种子!
楚豫越说越气:“儿子行事光明磊落,与此事毫无干系,竟要受此无妄之灾!真是……”
楚清辞迅速压下心中波澜,脸上露出惊愕与委屈交织的神情,颤声道:“……怎、怎会如此?……我楚家……行得正坐得端……与永昌伯府无冤无仇……为何要行此等事?……这、这真是……凭空污人清白……”
她适时地咳嗽起来,仿佛被这污蔑气得不轻。
楚豫见母亲激动,连忙安慰:“母亲息怒!是儿子失言了!您千万别动气!身子要紧!那些小人言语,儿子自会处理,断不会让他们污了我国公府门楣!”
楚清辞缓了口气,眼中含泪,紧紧抓住楚豫的手:“……我儿……定要……查清楚……是谁……在背后……搬弄是非……”
“……我楚家……百年清誉……绝不能……毁于小人……之口!”
她这番表现,全然是一个重视家族声誉、被流言中伤的病弱老母亲形象,丝毫引不起任何怀疑。
楚豫心中又是愧疚又是愤怒,重重点头:“母亲放心!儿子知道该怎么做!”
送走愤愤不平的楚豫,楚清辞脸上的脆弱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沉肃。
永昌伯府的覆灭,并非结束,而是新一轮风暴的开始。
安南侯府的崛起,势必打破原有的平衡,而鲁国公府,己被不由自主地推到了风口浪尖。
她必须尽快好起来。
必须拥有足够的力量,来应对这更加复杂诡谲的局面。
她深吸一口气,对房嬷嬷道:“……从明日起……药……加重三分……”
“……我要……尽快……能起身走动……”
房嬷嬷面露担忧:“太夫人,您的身子……”
“……顾不得那么多了……”楚清辞打断她,目光坚定地望向窗外灰暗的天空,“……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http://www.220book.com/book/73FZ/)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