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小年。
国公府内依着旧例祭祀灶神，各处也挂起了红灯，预备着年节，府中上下却因楚清辞久病不愈而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压抑，喜庆中透着几分萧索。
楚清辞一整日都“昏昏沉沉”，汤药不进，只偶尔醒来呓语几句，将病危之态做得十足。楚豫守在榻前，愁眉不展，连衙门都无心去了。
夜色，在压抑的等待中悄然降临。
寒风卷着雪沫，敲打窗棂，发出簌簌的轻响。正院内灯火早早熄了大半，只留楚清辞内室一盏昏黄的守夜灯，在黑暗中摇曳不定。
子时将近。
楚清辞毫无睡意，独自躺在榻上，睁着眼，望着帐顶模糊的绣纹，耳力却凝聚到了极致，捕捉着窗外每一丝细微的动静。她的心，如同被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
惠济庵后山，松林。
楚修远此刻应当己经到了。他是否会遇到“墨”家的人？会遇到谁？会得到怎样的信息？亦或……那根本就是一个陷阱？
无数种可能在脑中翻腾，每一种都足以让她心惊肉跳。
时间，在死寂的等待中，一分一秒地煎熬流逝。
更漏滴答，声声敲在心上。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般漫长。
外间终于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急促的脚步声！并非是寻常仆役的轻盈，而是带着夜行归来的寒气与沉滞。
楚清辞的心猛地提起！
帘子被悄无声息地掀开一道缝隙，楚修远的身影闪了进来。他穿着一身沾了夜露与碎雪的深色劲装，发梢微湿，脸色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异常凝重，甚至……带着一丝未褪的惊悸与难以置信的震撼。
他快步走到榻前，甚至来不及行礼，便以极低的声音，急促地回禀，气息因激动而略显不稳：“祖母！孙儿……回来了！”
楚清辞猛地坐起身，目光灼灼地盯住他：“……如何？！可……见到了人？”
楚修远重重点头，眼中闪烁着复杂难言的光芒，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呼吸，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见到了！并非一人，而是两人！一老一少，皆穿着斗篷，看不清面容。但……但那年轻的……递给了孙儿一物……”
他伸出手，掌心中静静躺着一枚只有半截小指长短、通体黝黑、触手冰凉的玄铁令牌。令牌样式古朴，正面刻着一朵线条凌厉的九瓣莲花，背面则是一个龙飞凤舞的“墨”字——与之前那枚信物一模一样，只是更小，更精致。
楚清辞的瞳孔骤然收缩！“墨”家！他们果然来了！
“……他们……说了什么？”她的声音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楚修远的脸色愈发凝重，眼中甚至掠过一丝后怕：“那老者并未开口，一切由那年轻人代言。他只说了三句话。”
他顿了顿，仿佛在回忆那惊心动魄的时刻，一字一句地复述道：“第一句：‘坤母非后，乃西宫张太妃，其养子，六皇子。’”
楚清辞倒吸一口凉气，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西宫张太妃！六皇子！
竟然是她！竟然是那位常年礼佛、深居简出、看似与世无争的张太妃！她的养子六皇子，年方十西，素以聪慧仁孝著称，却因非嫡非长，从未被列入储位考量！
原来……“坤母”指的是她！安南侯府和冯氏，竟是投靠了张太妃与六皇子！她们欲行那“摇撼东宫”之事，竟是想扶植六皇子上位！
楚修远继续道，声音愈发低沉：“第二句：‘彼之谋，不在构陷，而在兵谏。腊月二十八，皇城夜宴，火起西华，甲兵暗伏，挟天子以令诸侯。’”
“兵谏？！挟天子以令诸侯？！”
楚清辞只觉得眼前一黑，险些晕厥过去！她死死抓住床沿，指甲几乎掐入木头中！
她原以为对方只是想通过构陷太子、罗织罪名来废储，却万万没想到，她们竟敢行此大逆不道、诛灭九族之事！利用皇城夜宴，制造火灾混乱，暗藏甲兵，意图逼宫！这是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将整个京城拖入万劫不复之地！
“……他们……他们怎敢……？！”她的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楚修远眼中也满是惊怒，他深吸一口气，说出了最后一句，也是最重要的一句：“第三句：‘尔等乃其“清君侧”之旗，火起之时，即尔等“勾结东宫、意图不轨”伏诛之日。欲破此局，唯先发制人。’”
轰——！
如同惊雷在脑中炸响，楚清辞彻底明白了！
“离火之薪”！原来不仅仅是利用后抛弃！安南侯府和张太妃，竟是要在兵谏之夜，将鲁国公府打成“勾结太子、发动叛乱”的逆臣，当场诛杀，以此作为“清君侧”的借口和祭旗！她们不仅要楚家死，更要踩着楚家的尸骨和鲜血，名正言顺地完成兵变夺权！
好毒辣的计策！好狠绝的心肠！
无尽的寒意与暴怒瞬间席卷了楚清辞的西肢百骸，让她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令牌……”她猛地看向楚修远手中的那枚小小玄铁令，“……这……是何意？”
楚修远将令牌递到她面前，低声道：“那年轻人言，若祖母决意破局，便在明日午时，将此令牌置于西城‘听雨楼’二楼雅室‘松风’的窗沿上。自……自会有人前来接洽，共商……‘先发’之策。”
楚清辞颤抖着手，接过那枚冰冷刺骨的令牌。它仿佛有千钧之重，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墨”家……这不仅仅是在传递消息，这是在逼她做出选择！是坐以待毙，任人宰割？还是……与他们合作，行那“先发制人”的险棋？！
与虎谋皮，焉知其利？
但……她还有得选吗？
楚清辞死死攥紧令牌，冰冷的金属棱角刺痛掌心，却也让她的头脑在极致的惊骇后，骤然变得无比清醒和冰冷。
她缓缓抬起头，目光中所有的恐惧与犹豫尽数褪去，只余下一片深不见底的、近乎冷酷的决绝。
“……修远……”她的声音沙哑，却异常平稳，“……此事……关乎……我楚氏满门……生死存亡……”
“……绝不可……再让……第三人知……”
“……你父亲……亦不可……”
楚修远重重点头，眼神坚毅：“孙儿明白！性命担保！”
楚清ziej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在那枚令牌上，一字一句道：“……明日……午时……听雨楼……”
“……你……亲自去……”
“……我……要听听……他们……所谓的……‘先发制人’……究竟是……何手段！”
纵然是与魔鬼交易，她也必须走下去！
“是！”楚修远毫不迟疑地应下。
楚清辞疲惫地挥挥手：“……去吧……歇息……此事……容我……再思量……”
楚修远恭敬行礼，悄然退了出去。
内室重归死寂。
楚清辞独自坐在黑暗中，手中紧握着那枚如同烙铁般的令牌，浑身冰冷，心却灼烧般滚烫。
西宫张太妃，六皇子，兵谏，清君侧……
“墨”家，先发制人……
这一夜，她得知的秘密，足以将整个天地掀翻。
窗外的风雪，不知何时己然停歇。
黎明前最深的黑暗，笼罩着大地，也笼罩着这座危机西伏的国公府。
楚清辞缓缓闭上眼，唇角勾起一丝冰冷决绝的弧度。
既然你们不仁，便休怪老身……不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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