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透。
东方的天际只泛起一丝病态的鱼肚白，昨夜的雨水还挂在屋檐上，凝成水珠，“滴答、滴答”，像是为这不平静的清晨数着节拍。后院的桂花树下，阿蛮正默默地清理着散落的铜钱——昨夜雨停后，冷千凝让他把铜钱都收起来，只是那枚刻着“沈如晦”的，终究还是被沈清辞带走了。
“砰！砰！砰！”
沉闷且急促的砸门声，粗暴地撕裂了黎明前的宁静。这力道，这节奏，完全不像是来喝酒的，倒像是来讨债的，而且是准备连人带店一起端走的那种。
“开门！奉税司衙门之命，例行盘查！再不开门，格杀勿论！”
门外，一个公鸭嗓子喊得中气十足，仿佛多喊两声，这个月的业绩就能提前达标。冷千凝坐在厢房里，看着桌上那碗早己凉透的冰糖燕窝，眉头紧锁——昨夜沈清辞那句“天亮再说”，让她一夜未眠，如今又来这么一出，显然是有人故意赶在清晨发难，不给她喘息的机会。
“阿蛮，”她头也未抬，声音清冷，“看看是哪路神仙，大清早的赶着来投胎。”
阿蛮那魁梧的身影应声而出，不多时又折了回来，脸上是万年不变的憨厚，话语却言简意赅：“老板，税司的王主事，带了五十个弓手，把店给围了。说是……昨夜有刺客行刺了摄政王的密使，怀疑人藏在我们这儿。”
冷千凝搅动银勺的动作，终于停了。摄政王的密使？这名头可比什么血影楼左护法要大得多了。她这小小的忘忧酒馆，究竟是捅了哪个马蜂窝，各路牛鬼蛇神都赶着来她这里开大会？她转念一想，瞬间明白了——昨夜风眠大闹后院，动静虽小，却未必没被人察觉。如今税司上门，说是捉拿刺客，实则怕是冲着她或沈清辞来的。靖武司那群疯狗，惯会玩这种栽赃嫁祸的把戏，五年前是，五年后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老板娘，要不，我……”阿蛮攥了攥比砂锅还大的拳头，骨节发出“噼啪”的脆响，意思很明显——打出去，五十个，不够他热身的。他昨夜己经听说了沈清辞的身份，也知道老板此刻心烦，只想帮她解决麻烦。
“杀人是下下策，”冷千凝施施然起身，理了理衣袖，“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尽量不要用拳头。毕竟，打坏了人家的花花草草，我们还得赔钱不是？”话虽如此，她袖中的血线己经悄然凝聚——若是谈不拢，今日怕是真要血染酒馆了。
她推门而出，晨间的冷风吹起她鬓边的一缕发丝。清晨的微光，为她那张美得过分的脸镀上了一层冷玉般的光泽。她就那么一步步走到酒馆大门后，姿态从容得仿佛不是去面对五十张拉满的硬弓，而是去后院掐一朵含苞待放的桂花。路过沈清辞的厢房时，门帘轻轻动了一下，她知道他醒了，却没回头——此刻，她还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故人之子”。
“王主事，这么大阵仗，是来我这小店吃早茶，还是觉得我这门板，比您家衙门的鼓还要结实？”
冷千凝的声音透过门缝传了出去，不响，却清晰地落入每一个人耳中。
门外的税司主事王胖子，是个脑满肠肥的中年人。他一挥手，两个衙役立刻上前，粗暴地拉开了门栓。吱呀一声，大门敞开，冷千凝那张颠倒众生的脸，便毫无征兆地撞进了所有人的视线里。
饶是这些见惯了风浪的官兵，也不由得齐齐一愣，呼吸都慢了半拍。
王胖子很快回过神来，他清了清嗓子，努力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嘴脸：“冷老板，少说废话！昨夜城西驿站，摄政王派来的密使大人遇刺，有线报说，刺客往你这方向逃了！识相的，就把人交出来！”他说话时，眼神不自觉地瞟向酒馆深处，像是在寻找什么——显然，他是得了明确的指令，要找特定的人。
冷千凝闻言，非但没有半分慌张，反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从袖中慢悠悠地摸出一叠银票，在那胖主事眼前晃了晃，像是在逗一只见了肉骨头的狗：“王主事，大家都是混口饭吃，何必把话说得这么难听？这点小意思，您拿去给兄弟们喝杯早茶，去去寒气。至于什么刺客，想必是昨夜雨大，兄弟们眼花了也说不定。我这小店，除了一个厨子、一个跑堂、一个打杂的，剩下的，可就是您眼前的我了。您觉得，我们哪个像是能行刺朝廷命官的样子？”
那厚厚一叠银票，少说也有一千两。王胖子的三角眼里瞬间迸发出贪婪的光芒，喉头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他正要伸手，眼角余光却瞥见了人群后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站着一个穿着寻常布衣的汉子，正用一种阴冷的眼神盯着他。那是靖武司的人！王胖子心中一个激灵，瞬间把那即将伸出去的手缩了回来——银子虽好，但小命更重要。今天这差事，是上头下了死命令的，办砸了，他这颗脑袋可就保不住了。“冷老板，你这是在贿赂朝廷命官吗？”王胖子色厉内荏地吼道，声音都有些变调，“来人，给我搜！特别是那个新来的跑堂，重点盘查！”他说的“新来的跑堂”，正是沈清辞——显然，靖武司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沈清辞。冷千凝指尖的银票还停在半空，见王胖子翻脸，唇角的笑意一点点冷成了霜。她垂眸瞥了眼银票上的朱砂印记，那是城南票号的独门标识，寻常官员见了无不心动，偏这王胖子竟能忍住，足见背后盯着的人有多紧。
“王主事倒是忠心，”她缓缓将银票收回袖中，指尖擦过藏在袖管里的血线，那细如发丝的红线己泛出淡淡的腥气，“只是不知，你这忠心，能换你家眷几日安稳？”
冷千凝话音刚落，身后的弓箭手“唰”地一声，齐齐将箭头对准了酒馆之内。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冷千凝的眼神冷了下来。她给过机会了，是他们自己不要的。看来今天，后院的桂花树下，又要多几分肥料了。她悄悄给阿蛮递了个眼色，让他准备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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