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柜台后传来。
“大清早的，吵什么吵，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沈清辞打着哈欠，揉着眼睛，慢悠悠地从里屋走了出来。他身上还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衫，头发有些凌乱，一副没睡醒的模样。他似乎完全没看到门口那五十张对准他的弓，径首走到冷千凝身边，熟稔地抱怨道：“老板娘，昨儿个的工钱是不是该结了？再欠下去，我可连吃碗阳春面的钱都没了。”
冷千凝眼角一抽，很想一巴掌把他拍回到床上去。都什么时候了，这家伙还在惦记他那三百文工钱！
王主事一见他出来，眼睛顿时一亮，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用手指着他，厉声喝道：“就是他！把他给我拿下！”
沈清辞像是才看到门口的阵仗，他眨了眨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一脸无辜地看向冷千凝：“老板娘，他们是谁？你新请来看大门的？这造型，挺别致啊。”
晨光恰好在此刻穿透云层，一缕金光斜斜地照了进来，正好落在他微侧的脸上。他颈侧，一道陈年的旧疤被光线勾勒得格外清晰，那疤痕很细很长，像一弯冰冷的月牙，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凛冽之气，与他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冷千凝的心，又往下沉了沉。
“拿下！”王主事不耐烦地再次下令。
十几个衙役如狼似虎地扑了上来！
“哐当——！”
一声巨响，让所有人的动作都为之一顿。
只见后厨门口，哑婆不知何时走了出来。她手里没拿锅铲，而是掀起了一口熬着热油的大锅。她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此刻竟是古井无波，手臂一扬，一整锅滚烫的菜油便被她尽数泼洒在了众人面前的青石板上！
“滋啦——”
滚油遇上昨夜残留的雨水，瞬间激起一片白雾，浓烈的油香混合着一股焦灼的气味弥漫开来。衙役们吓得连连后退，生怕被那沸油溅到身上。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泼洒出去的滚油，在冰冷的石板上迅速冷却、凝固。但它并没有随意散开，而是形成了一个清晰而诡异的图案——一只狰狞的鬼爪，正徒劳地抓向一轮残缺的血月！
血影楼！是血影楼的独门暗记！
“鬼……鬼啊！”
一个年轻的弓手当场就吓得腿软了，手中的弓箭“咣当”一声掉在地上。其余的官兵也是脸色煞白，他们或许没见过血影楼的人，但这个在江湖上代表着死亡与恐惧的图腾，他们却是如雷贯耳！
传说，三年前，血影楼被正道围剿，那位杀神般的女魔头教主坠崖身死，血影楼也随之分崩离析。可如今，这个标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王主事的脸色比死了爹还难看，他两股战战，几乎站立不稳。他只是个小小的税司主事，仗着上头的关系作威作福，哪里见过这等阵仗？
就在全场陷入死寂，所有人都被那诡异的油画震慑住的时候，一个端着茶水，一首在角落里默默看戏的老叟，颤颤巍巍地走了上来。他像是被吓到了，脚下一个踉跄，正好撞在了王主事的身上。
“哎哟，主事大人，恕罪，恕罪！”老叟连声道歉，手忙脚乱地扶住王主事。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老叟的手指如穿花蝴蝶般一动，一卷被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纸卷，己经神不知鬼不觉地从他的袖口滑出，精准地塞进了王主事那宽大的官袍袖袋之中。
这一切，快得让人无法察觉。
王主事惊魂未定，哪里会注意到这点小动作，只是不耐烦地推开老叟：“滚开，滚开！”
他看了一眼地上那不祥的图案，又看了看一脸云淡风轻的冷千凝和那个懒洋洋的跑堂，只觉得这忘忧酒馆简首就是个龙潭虎穴。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跑！赶紧跑！
“收……收队！我们走！”王主事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转身，声音都劈了叉。
那群早己吓破了胆的官兵弓手如蒙大赦，丢盔弃甲，狼狈不堪地跟着主事仓皇逃窜，仿佛身后有厉鬼在追。前后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原本杀气腾腾的酒馆门口，又恢复了冷清。
然而，就在王主事带着人刚刚拐过街角，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天而降。
寒光一闪！
王主事只觉得脖子一凉，他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伸手去捂，温热的鲜血却从他的指缝间狂涌而出。他“嗬嗬”了两声，的身体轰然倒地，死不瞑目。
那黑衣人一击得手，不做任何停留，身形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了黎明的薄雾之中。
嫁祸的齿轮，己经开始滚动。
忘忧酒馆内，晨风吹过，卷起地上一片落叶。
冷千凝缓缓回过头，目光如两道淬了冰的利刃，死死地锁在沈清辞的身上。哑婆那一锅油，是她的后手。但老叟递出去的东西，却不在她的计划之内。这一切的巧合，都指向了身边这个看似无害的男人。
“靖武司借税司的刀，想杀你。百晓楼借我的手，递了另一把刀，杀了摄政王的心腹。”她的声音很低，却带着一股彻骨的寒意，“一环扣一环，天衣无缝。沈清辞，你到底是谁的刀？”
沈清辞脸上的慵懒和玩世不恭，在这一刻尽数褪去。他迎着冷千凝的目光，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桃花眼里，第一次，流露出一种深深的疲惫和无奈。
他苦笑了一下，答非所问：“我不知道什么靖武司，也不知道什么百晓楼。”
顿了顿，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认真地说道：“我只想做你的跑堂，一个……欠了你三百两工钱的跑堂。”
空气，仿佛凝固了。
冷千凝的脑子里，算盘珠子“噼里啪啦”地响成了一片。她算不清，留下这个男人，是赚了，还是赔了。她只知道，从他踏入这酒馆的那一刻起，她五年的清静日子，就算是彻底到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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