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垢惊恐地抬起头，看到来人是她，先是一愣，随即眼中爆发出强烈的求生欲。她发不出声音，只是死死抓住冷千凝的衣角，用那根沾满血污的手指，在满是灰尘的地上，用力划下三个字。
——替我活。
简单三个字，却耗尽了她最后的力气。那是一种被至亲背叛后，宁可与魔鬼交易，也要复仇的疯狂。
冷千凝看着她，眼神复杂。她本是来做交易的，却没想看到如此惨烈的一幕。她点了点头，算是应下。
就在她准备扶起谢无垢时，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内侍尖细的呵斥：“仔细搜！任何角落都不能放过！”
麻烦来了。
冷千凝眸光一凝，毫不犹豫地从袖中摸出一个小瓷瓶，拔开塞子，对着门口方向屈指一弹。一撮淡白色的粉末瞬间融入夜色，那正是以雪魄灵芝粉末特制的迷烟，无色无味，却能让人产生幻觉，神思恍惚。
她当机立断，一把背起虚弱的谢无垢，低喝道：“抓紧了！”
身形一晃，她便如离弦之箭，朝着来时那堵矮墙掠去。只要翻过去，就能顺着水道离开。
然而，一道身影比她更快，悄无声息地挡在了墙头。
月光下，那人一身黑衣，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最显眼的，是他头上常年戴着的那副乌纱耳罩，以及指骨上刺青的“闭口蝉”图样。
谢氏暗卫首领，谢无言。
冷千凝心中一沉。这家伙是个硬茬，一手听风辨位的功夫出神入化，杀人于无形。
谢无言并未立刻动手，他那被耳罩遮住的耳朵微微动了动，像是在分辨风中传来的心跳声。他的目光扫过冷千凝，又落在她背上的谢无垢身上，最终，定格在冷千凝那一头如墨的青丝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
冷千凝的手己经摸向了腰间的算盘，血契寒焰在指尖蓄势待发。她的大脑飞速运转，谢无言是谢衡的死士，此刻出现，必是奉命灭口。硬闯，只怕胜算不大。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谢无言却缓缓开口，声音嘶哑，像是许久未曾说过话：“还欠一发。”
嗯？
冷千凝一愣，这唱的是哪一出？
他是在暗示，谢衡同样命他来取自己的青丝，作为钳制“魔星”的后手。
这家伙，有点意思。
只见谢无言侧过身，让出了通路，却又补了一句：“家主之命，我不能违。但一报还一报，也算公道。”
他终究是放了她。
冷千凝不再犹豫，背着谢无垢，足尖一点，身轻如燕地翻过墙头，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夜色中。
风中，只留下谢无言那句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呢喃。
“这一放，你欠我。”
回到霁雪园的地窖，冷千凝将谢无垢安顿好。后者颤抖着，从寝衣内衬上撕下了那半幅血迹斑斑的布料，连同她记忆中完整的皇陵水道图，一并交给了冷千凝。
交易达成。
冷千凝将血书收入怀中，刚一触及，腰间的星罗盘便发出一阵微弱的温热。她取出一看，只见罗盘上原本停滞在42%的进度条，因为这桩裹挟着谢氏血债的新契约，猛地向上窜了一大截，最终停在了47%的位置。
进度喜人，但冷千凝却笑不出来。
她很清楚，谢无言那看似公道的“一放”，绝非善意。那家伙是个彻头彻尾的实用主义者，今天能为“公道”放她，明天就能为“命令”杀她。这一放，必然附带着她无法预料的后报。
更紧迫的是，谢衡既然派出了谢无言，就说明他己动了杀心。明日早朝，这位笑面虎首辅，必定会以“私闯冷宫，劫走罪妇”的罪名向她发难。
她必须在天亮之前，把这份完整的水道图送到沈清辞手上。
焚祠之计，该启动了。
卯时，天光未亮，洛京城还沉浸在一片灰蒙蒙的死寂中，唯有南城的“鬼见愁”黑市，己经活了过来。
“血影楼，第六十六号欠条，换十二枚顶配的灵芝火折，要能迷倒大象的那种。老先生，开个价吧，别耽误我回家补觉。”
后巷尽头，一个扎着双丫髻、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女，正蹲在一口破旧的瓦缸上，两条腿晃荡着，手里捏着一张泛黄的纸条，对着面前一个跛脚的老头，说得那叫一个理首气壮。
这少女自然是阿蛮。她奉了主子之命，天不亮就摸到了这鱼龙混杂之地。
这里是洛京的里子，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劣质草药的苦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摊位上摆的东西千奇百怪，有前朝的夜壶，也有据说是从宫里顺出来的娘娘肚兜，真假难辨，全凭一双眼力。
被她称作“老先生”的，是黑市里有名的匠人——乌先生。他一条腿微跛，背也有些佝偻，一双手却保养得极好，指甲缝里都干干净净，不像个匠人，倒像个绣娘。此刻，他那双浑浊的老眼，正死死盯着阿蛮指尖那张欠条，呼吸都粗重了几分。
“血影楼的欠条……还是带教主血印的……”乌先生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沙哑，“小姑娘，你可知这欠条的份量？拿它换区区几枚火折子，你家主子是疯了，还是傻了？”
血影楼的欠条，认血不认人，见条如见教主亲临。一张欠条，足以让黑市里任何一个刀口舔血的亡命徒，为之卖命一次。
“少废话。”阿蛮撇撇嘴，一副“你懂什么”的表情，“我家主子钱多，任性。你就说换不换吧，不换我找下家了，东街的张屠户还欠我主子三刀呢。”
这纯属瞎掰，但气势拿捏得死死的。
“换！当然换！”乌先生生怕她跑了似的，连忙从怀里掏出一个油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二枚拇指大小、通体赤红的火折，表面刻着繁复的纹路，散发着淡淡的灵芝清香。
“上品灵芝火折，以百年雪魄灵芝粉末为主料，辅以七种迷魂草木，点燃后产生的灵雾，莫说大象，就是训练有素的毒犬毒虫，也能让它们瞬间找不着北。”乌先生一边介绍，一边眼珠子乱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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