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试探着，朝记忆中第一根弦的方向，迈出了左脚。
雪深没膝，脚感沉重而模糊。她凭着习武之人的本能，判断着落点的虚实。然而，就在她足尖即将触及雪面的那一刹那——
“嗡！”
一声沉闷至极的弦音，像是濒死之人的哀鸣，骤然响起。
不好！
冷千凝心头警铃大作，想也不想，腰身猛地向后一折，整个人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向后仰倒。几乎是同一时刻，“嗖”的一声锐响，一道乌光贴着她的鼻尖疾射而过，带起的劲风刮得她面颊生疼。
她狼狈地一个翻滚，重新站定，这才睁眼看去。只见她方才欲落脚之处，赫然插着一支黑羽箭，箭尾兀自颤动不休，而她左臂的袖口，己被划开一道整齐的口子，露出内里雪白的里衬。
地弩！这老东西竟然在这雪地里埋了淬毒的地弩！
她转头怒视顾无声，后者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依旧安坐如山，只淡淡道：“你的耳朵，还不够静。听到了雪声，却没听到雪下的杀气。再来。”
冷千凝咬了咬后槽牙，将心头的火气强压下去。她知道，发怒无用。这世上，能让她吃瘪的人不多，眼前这个算一个。
她再次闭上眼，这一次，她将全部心神都沉入了双耳。
风不再是单纯的呼啸，有了方向，有了强弱。从观星台的破洞里灌进来的风，声音尖锐；绕着石柱打旋的风，声音沉闷。雪也不再是混沌的“沙沙”声，落在大石上的雪，声音清脆而短促，像是碎玉轻碰；落在厚厚积雪上的雪，声音绵软而悠长，几乎微不可闻。
她就这么静静地站着，像一尊雪雕，任凭风雪拂过。一息，两息……足足一炷香的时间过去，她终于动了。
这一次，她的脚步轻盈而坚定，不再有丝毫的犹豫。她闭着眼，在那片死亡陷阱中，时而左转，时而右绕，步伐看似杂乱无章，却总能在最关键的时刻，避开那些沉闷的“哑区”，踏在那些有着清微回响的“实地”上。
风声为她引路，雪声为她铺阶。她仿佛看到了一幅由声音构成的地图，每一处雪堆的厚薄，每一块岩石的棱角，都在她的脑海中清晰呈现。
终于，她停下了脚步，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到了一根冰冷的琴弦。
“叮——”
一声清越的弦音，如山涧清泉，如空谷足音，在死寂的观星台上骤然响起，荡开一圈圈无形的涟漪。
是“天枢”，是生门！
冷千凝缓缓睁开眼，眸中闪过一抹释然与喜悦。她成功了。
顾无声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也终于有了一丝动容。他缓缓点头：“不错。耳目通达，心神合一。这‘听星辨位’之术，你己窥得门径。皇陵地宫之内，机关密布，暗无天日，此术或可救你一命。”
话音刚落，他却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变得森寒：“不过，你当知晓，老夫为何要教你。”
冷千凝心头一凛，静待下文。
“我与归迟，曾有同门之谊。我欠他一命。”顾无声一字一句，说得极慢，也极清晰，“他要以天下为炉，重铸帝星，我不拦他。他要借你这颗‘魔星’为子，入局破阵，我亦可助他。但……”
他的手指轻轻搭在琴弦上，明明没有拨动，却仿佛有无形的杀气在弦上流转：“你若在阵中败了，坏了归迟的大事，你的那枚星罗盘，老夫会亲手来取。届时，你这条命，也一并留下，算是还了今日授业之恩。”
这番话，不带丝毫感情，却比淬毒的箭矢更加冰冷。
原来如此。他不是导师，更像是归迟布下的监工，一个随时可能反戈一击的催命符。冷千凝心中了然，面上却不见丝毫惧色。她本就没指望这世上有什么免费的午餐。
她坦然迎上顾无声“看”过来的方向，唇角微勾，带出一抹冷冽的弧度：“先生放心。我若败了，不必劳您动手，星阵血契的反噬，自会要了我的命。但若我侥幸赢了，这天下，可就不是归迟先生说了算了。”
“呵。”顾无声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轻笑。他不再多言，只是屈指一弹，一缕方才被冷千凝碰响的断弦，倏地飞向她。
冷千凝抬手接住，只见这琴弦看似普通，内里却藏着一根比发丝还细的银丝，在月光下闪烁着微光。“这是……”
“皇陵核心有‘天市垣’铜镜，能映人心魔，制造幻象。此弦乃天外陨铁所铸的‘破妄丝’，可助你斩断迷障，保持一瞬清明。”顾无声的声音再次恢复了那种古井无波的淡漠，“记住，只有一瞬。”
亦敌亦师，赠礼亦是警告。
冷千凝心中念头飞转，不再多言。她将这缕藏着银丝的断弦，小心翼翼地抽出，挽了個圈， deftly地藏入了自己繁复的发髻之中，用一根玄铁簪子固定。这东西，既是护身符，也是悬顶剑。
就在此时，她袖中的星罗盘忽然微微一震，散发出温润的蓝光。盘面上的数字，从“70%”缓缓跳动，最终停在了“72%”。一行新的小字在下方浮现：“生门暗号：弦三声。”
成了！
她得到了进入皇陵的最后一道“口令”。有了“听星辨位”之术，再加上这句暗号，她便有了在地宫中找到正确道路的把握。
“多谢先生。”冷千凝敛衽一礼，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这句谢，她必须说。说完，她不再停留，转身便要离去。倒计时只剩二十八日，她没有时间可以浪费。
她踏着来时的脚印，身影迅速消失在茫茫风雪之中。
在她身后，废弃的观星台上，顾无声始终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首到冷千凝的气息彻底远去，他才缓缓抬起手，十指落于琴上。
悠扬而苍凉的琴音，再次响起。那曲调，如泣如诉，像是送别远行的故人，又像是……在为即将踏上黄泉路的死者，奏响最后的葬歌。
风雪，更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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