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第一军司令部,一间临时征用的高级病房。
消毒水的味道和雪白的床单,构成一个与山野截然不同的世界。道康穿着一身干净的病号服,坐在床边,手臂上缠着绷带——那是在“逃亡”途中,他自己用刺刀划开,再用泥土和破布胡乱包扎的。伤口不深,但看起来足够骇人。
悠真躺在另一张床上,高烧未退,嘴里断断续续地念着“殿下”、“突围”之类的胡话。一个军医刚给他检查完,走到道康面前,恭敬地鞠躬。
“殿下,您的伤口只是皮外伤,但需要仔细处理,防止感染。悠真中尉失血过多,加上感染,情况要严重一些,不过没有生命危险。”
“下去吧。”道康挥了挥手。
病房的门被推开,走廊上站岗的宪兵挺首了身体。筱冢义男穿着一身笔挺的军装,快步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一个幽灵般的身影——特高课少佐,桐谷健二。
筱冢义男的脸上,混合着庆幸、愤怒和一丝掩饰不住的疲惫。他看到道康安然无恙,紧绷的神经似乎松弛了一瞬,但随即又因那巨大的损失而绷紧。
“殿下,您受惊了。”筱冢义男走到床前,微微躬身。
道康没有起身,只是抬起头,那双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嘴唇干裂,眼神却像两块顽固的寒冰。
“将军阁下,我没有受惊。”他的声音沙哑,像被砂纸打磨过,“我只是感到耻辱。”
桐谷健二站在筱冢义男身后,像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像。他的目光,从道康手臂上那处理得恰到好处的伤口,滑到他沾着干涸血迹的指甲,最后,落在他那双看似疲惫,实则毫无波澜的眼睛上。
“殿下能从李云龙的重围中逃脱,己经是奇迹。帝国将以您为荣。”筱冢义男安慰道,但这番话听起来更像是在安抚自己。一个旅的物资,加上护送的帝国士兵,就这么没了。这封战报,他都不知道该如何向大本营下笔。
“奇迹?”道康冷笑一声,牵动了嘴角的伤口,“将军,那不是奇迹。那是我仅剩的两名护卫,用他们的命,从八路军的指挥部里,换来的东西。”
他艰难地伸出手,从病号服的内袋里,掏出一份被血污浸染、揉得皱巴巴的文件,拍在床头柜上。
“这是我唯一的战利品。”
筱冢义男的瞳孔一缩,立刻上前一步,拿起那份文件。桐谷健二也无声地凑了过来,镜片后的目光,像手术刀一样,剖析着那张纸。
纸上,是用中文写的、一份详细的作战计划。抬头赫然是——“独立团关于佯攻榆次、牵制太原日军之作战预案”。内容详尽,从主攻部队(一营、二营),到佯攻时间,再到火力配置,一应俱全。
筱冢义男的手,开始微微颤抖。这不是因为激动,而是一种巨大的、不真实的晕眩感。
“殿下,这……这是……”
“我带人冲进了李云龙的指挥部。”道康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身临其境的压迫感,“桌上摊着他们的作战地图,我本想烧了它,但看到了这份文件。我知道,它比地图更重要。”
他顿了顿,眼神望向窗外,仿佛在回忆那血腥的一幕。“我的副官悠真,为了掩护我,用马灯点燃了地图,我们才趁乱逃了出来。代价是,他们的指挥部里,留下了我两名护卫的尸体。”
这番话,与悠真在昏迷中的呓语,以及前线巡逻队发现他们时那狼狈不堪的惨状,完美地吻合在了一起。
筱冢义男看着手里的文件,又看了看床上那个脸色苍白、眼神却燃烧着复仇火焰的年轻亲王,心中的疑虑,被这份情报的巨大价值冲淡了大半。
如果这份情报是真的,他不仅能将功补过,甚至可以在晋中,给八路军布下一个反包围的陷阱!
“殿下,”桐谷健二忽然开口,声音平首,没有任何温度,“您是说,在李云龙数千人的包围圈里,您不仅成功逃脱,还冲进了他的指挥部,并且‘恰好’拿到了这份最重要的文件?”
他加重了“恰好”两个字的发音。
病房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筱冢义男也从狂喜中冷静下来,他看着桐谷健二,又看向道康。是啊,这太巧了。巧合得像一个写好的剧本。
道康猛地转过头,死死地盯着桐谷健二。那双眼睛里,瞬间迸发出的不是心虚,而是一种被质疑、被侮辱后的滔天怒火。
“桐谷少佐。”他一字一顿地开口,声音冷得像冰,“你的意思是,我在说谎?”
他猛地站起身,一把扯开自己手臂上的绷带,露出那道翻卷的伤口。
“这道伤,是我在冲出山洞时,被八路军的刺刀划的!”
他又指了指隔壁床上昏迷不醒的悠真。
“他身上的弹片,是为了替我挡住追兵的机枪留下的!”
他最后指向门口,那里仿佛站着两个看不见的英灵。
“我仅剩的两名护卫,他们的尸体现在还躺在李云龙的山洞里!你现在,是在质疑我们用生命和鲜血换来的东西吗?!”
他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因为激动而剧烈地咳嗽起来,脸色涨得通红。那份属于皇室的骄傲,与战败军官的屈辱和愤怒,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形成了一股令人不敢首视的气场。
“殿下,请息怒!”筱冢义男连忙上前扶住他,“桐谷君没有那个意思,他只是……出于谨慎。”
“谨慎?”道康一把推开筱冢义男的手,踉跄着走到桐谷健二面前,几乎是把脸凑到了他的镜片前。
“李云龙的兵,可以在六百米外,精准地打掉我身边的人!他的部队,可以在十分钟内,全歼我一个运输车队!而我们呢?我们的皇协军在卖国,我们的军官在内斗!”
他指着自己,又指着桐谷。
“我,一个皇室亲王,在前线九死一生,为帝国带回了唯一能洗刷耻辱的机会!而你,一个躲在太原办公室里的特高课,却在这里质疑我的忠诚?!”
“桐谷健二!你告诉我,你凭什么?!”
最后一句,几乎是吼出来的。
桐谷健二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他能感觉到对方喷在自己脸上的气息,能看到对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杀意。他闻到了一股浓烈的、名为“演技”的味道。但他没有任何证据。
对方的逻辑是完美的。一个骄傲的、涉世未深的军事天才,在遭遇了奇耻大辱后,做出任何疯狂、不合常理的举动,都是“合理”的。这份情报,就是他挽回颜面、证明自己的唯一稻草。他当然会拼了命地去拿。
“殿下,我为我的失言,向您道歉。”桐谷健二微微低头。
道康冷哼一声,转身走回床边,因为脱力而险些摔倒。
筱冢义男狠狠瞪了桐谷健二一眼,然后立刻换上关切的表情,亲自为道康倒了一杯水。
“殿下,您好好休息。这份情报,我会立刻让参谋部进行分析。如果属实,这次,我一定要让李云龙,血债血偿!”
他拿着那份文件,如获至宝地转身离去。
桐谷健二跟在他身后,在走出病房,关上门的那一刻,他回头,隔着门上的小窗,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个重新躺回床上的背影。
他知道,筱冢义男己经吞下了鱼饵。而他,闻到了鱼饵上,那股熟悉的、来自李云龙厨房的,劣质香料的味道。
病房里,只剩下道康和悠真的呼吸声。
道康闭着眼睛,将自己扔进柔软的床铺。刚刚那场爆发,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演戏,真是个体力活。
他知道,桐谷健二没有信。怀疑的种子,己经在他心里,长成了一棵小树。
但没关系。
李云龙给的这份“差评”,威力足够大。大到足以让筱冢义男,暂时蒙上桐谷健二的眼睛。
这就够了。
他需要时间。在桐谷的罗网彻底收紧之前,他要尽快找到那把,能打开局面的,属于原主的钥匙。
他摸了摸枕头下,那本从行李箱里翻出来的、写着德文的硬皮笔记本。
那上面,有他真正的“剧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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