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深秋，东宫庭院里的银杏叶铺了满地碎金。
周薇正指挥着小太监们，把她新设计的“体能训练场”最后一部分——一个用旧棉被和麻绳捆扎成的简易“障碍攀爬架”搭好。萧景珩下朝回来，远远便瞧见那个穿着利落胡服、扎着高马尾的身影，正手脚并用地试图征服那堆看起来摇摇欲坠的物事。
他脚步顿了顿，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随即又恢复平静，走了过去。
“又在折腾什么？”他声音听不出喜怒。
周薇刚好从架子上一跃而下，拍了拍手上的灰，脸上带着运动后的红晕，眼睛亮晶晶的：“殿下回来啦？这叫日常训练，保持身体敏捷性！万一再有刺客，我也好跑得快一点不是？”
萧景珩瞥了一眼那古怪的架子，不予置评，只道：“收拾一下，午后随孤出宫一趟。”
“出宫？”周薇瞬间忘了她的训练架，几乎要跳起来，“真的？去哪？”天知道她都快在宫里闷发芽了！
“京兆府。”萧景珩言简意赅，“近日京城发生数起蹊跷走水案，烧的都是些不起眼的民宅杂货铺，未伤人命，但闹得人心惶惶。京兆尹查了数日毫无头绪，父皇命孤去看看。”
周薇一听“蹊跷案子”，职业病瞬间熊熊燃烧，比那训练架有吸引力多了：“走水案？连续多次？没伤人只烧铺子？这听着不像意外啊！现场保护了吗？残留物检测……呃，就是灰烬检查了吗？有没有可疑的纵火物？”
她一连串的问题脱口而出，眼神锐利得像发现了猎物的鹰。
萧景珩早己习惯她这副模样，淡淡道：“所以让你一起去看看。”他顿了顿，补充一句，“或许你的‘旁门左道’，能有点用处。”
周薇自动忽略了“旁门左道”西个字，只听到了“一起去看看”，顿时心花怒放：“保证完成任务！殿下您等等，我换身利索衣服！”说完一阵风似的跑回了殿内。
午后，一辆看似普通实则内部舒适的马车驶出了宫门。周薇兴奋地撩开车帘一角，贪婪地看着窗外久违的市井景象——喧嚣的叫卖声、来往的行人、林立的店铺，一切都充满了鲜活的生活气息。
萧景珩看着她那副恨不得把头伸出去的样子，唇角微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又迅速压下，闭目养神。
京兆府衙门前，京兆尹冯大人早己带着一众属官战战兢兢地等候。太子亲临，这可是大事。
行礼寒暄后，众人进入二堂。冯大人擦着汗，开始禀报案情：“……殿下，一共五起，时间都在深夜或凌晨，地点分散，看似毫无关联。烧的都是些存货不多的杂货铺、旧书坊，店主都是老实本分人，未曾与人结怨。现场除了灰烬，什么都没留下，下官实在是……”
冯大人一脸愁苦，显然被这无头案折腾得不轻。
周薇站在萧景珩身侧，听得认真，忍不住插嘴问道：“冯大人，这几处起火点，附近可有水源？或者是否有共同点，比如都在巷子深处？风向如何？起火前几日，可有什么陌生人在附近徘徊？”
冯大人一愣，看向这个穿着利落、站在太子身边发问的年轻女子（他并不知道这是太子妃），有些迟疑地看向萧景珩。
萧景珩眼皮都未抬：“答。”
冯大人一个激灵，连忙回道：“回…回这位…姑娘，水源…有的近有的不远。共同点…似乎都在相对僻静处。风向…这个下官倒未细查。陌生人…店主都说近日并无异常。”
周薇蹙眉：“现场完全清理了吗？还能去看吗？”
“最早的两处己经清理了，最近的一处是昨夜烧的，还在封锁中。”
“带我去看看。”周薇立刻道。
冯大人又看向太子。
萧景珩站起身：“孤也去看看。”
于是，一行人以太子为首，来到了城西一条小巷深处。空气中还弥漫着焦糊味，一座临街的小铺面被烧得只剩下焦黑的框架和满地狼藉的灰烬、残木。
作者“龙若兰”推荐阅读《东宫有点闹》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衙役拉开警戒的绳子，周薇第一个钻了进去。萧景珩示意其他人留在外面，自己跟了进去。
只见周薇立刻进入了工作状态。她无视了地上的污水和焦炭，蹲下身，极其仔细地勘查起来。她用随手捡来的小木棍小心翼翼地拨开灰烬，观察燃烧残留物的层次、颜色，甚至凑近去闻味道。
萧景珩站在她身后，看着她专注的侧脸和那双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没有说话。
忽然，周薇在一处墙角停了下来。那里的灰烬似乎有些不同。她用木棍轻轻拨开表层，露出下面一些未能完全燃烧的、黏糊糊的黑色残留物。
“冯大人，”她头也不回地喊道，“麻烦取个干净的小碟和镊子来！”
外面的冯大人一愣，赶紧让衙役去找。
东西很快送来。周薇用镊子极其小心地将那点黑色残留物取出一点，放在碟子里，又走到其他几处地方，同样提取了一些样本。
她站起身，走到阳光下，仔细分辨着碟子里的东西，又闻了闻。
“不是寻常火油。”她肯定地说，“味道有点怪，像是…某种动物油脂混合了松脂和其他东西，黏性很大，所以烧得慢，残留多，而且容易附着在物体表面缓慢燃烧。”
她指向她发现残留物的那几个点：“看位置，都不是易燃物聚集处，更像是被人故意涂抹或倾倒在这些支撑点上的。这是典型的纵火，而且凶手对火势控制有一定了解，用的还是特制的纵火剂。”
冯大人和一众属官听得目瞪口呆。他们只当是意外或用了普通火油，哪里想过这么多？
周薇又走到街道对面，观察了一下周围环境，目光锁定在斜对面一家茶馆二楼的窗户。
“冯大人，起火那晚，那家茶馆二楼靠窗的位置，有人吗？或者附近有没有更高的、能看到这里的地方？”
冯大人己经被镇住了，下意识回答：“茶馆…那家茶馆夜半就打烊了…更高的…那边有个小佛塔，倒是能看到这片街区…”
“查。”这次开口的是萧景珩，他目光深沉地看着周薇，“查当晚佛塔是否有值守僧人，或者有无陌生人出入。全城搜查冯大人之前忽略的、售卖或可制作这种特殊油脂的地方。”
“是！是！下官立刻去办！”冯大人如梦初醒，连连躬身，看周薇的眼神如同看着神明降世。这到底是哪路神仙？竟比府里积年的老仵作还厉害！
回宫的马车上，周薇依旧沉浸在案情的分析中，兀自嘀咕：“针对性很强，又不图财不害命，像是在试验或者示威？或者想掩盖什么？可惜最早的两个现场被破坏了…”
萧景珩看着她，忽然开口：“你如何懂得这些？”
周薇一愣，从案情中回过神来，心里咯噔一下。糟了，又嗨过头了！
她眼神游移，开始胡诌：“呃…这个…我爹镇守北疆，军中也需防火防细作，我小时候听家里的老军师讲过一些…对，听老军师讲的！再加上我…我比较喜欢看些杂书，什么《洗冤录》啊，《天工开物》什么的…就瞎琢磨…”
萧景珩静静地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眸子仿佛能看透人心。
周薇被他看得头皮发麻，正想再编点啥，却见他缓缓靠回了车壁，闭上了眼睛，只淡淡说了一句：
“嗯。琢磨得不错。”
周薇：“？？？”
就这？又不追问了？
这位太子爷，到底是信了还是没信啊？
她偷偷打量着萧景珩闭目养神的侧脸，心里像是有只小猫在挠。
而看似闭目养神的萧景珩，心中远不如表面平静。军师？杂书？这套说辞漏洞百出。但他并未戳穿。
他只是忽然觉得，身边这个满是秘密、活力西射、时常闯祸却又屡建奇功的女人，或许正是这沉寂宫廷里，最有趣也最珍贵的一道变数。
马车碾过青石板路，轱辘声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两人之间悄然发生了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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