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观的晚饭一如既往地“丰盛”——一盆看不出具体内容的糊糊,据老道说是采集了山间十七种珍稀草药(殷长生严重怀疑是野草)和仅存的半块腊肉骨头熬煮而成,旁边配着几个烤得焦黑、硬得能硌掉牙的粗面饼子。
玄尘子老道吃得唏哩呼噜,津津有味,仿佛在享用什么山珍海味。
殷长生默默啃着饼子,味同嚼蜡,心思却还系在山涧对面那片林子上。那团翻滚的殃气,那山鼠的警告,还有那声诡异的呓语……像一团冰冷的蛛网,黏在他的心头,挥之不去。
“啧,吃饭就吃饭,哭丧着脸给谁看?嫌老道我的手艺埋没了你这天生地养的灵胎?”玄尘子吸溜完最后一口糊糊,舔了舔碗边,眯着眼瞅他。
殷长生没吭声,只是把手里掰碎的饼子渣,丢给桌角一只正小心翼翼打量他们的耗子。那耗子愣了一下,嗖地一下叼走,瞬间没了踪影。
“嘿!你个败家小子!粮食是这么糟蹋的?”老道嘴上骂着,眼里却没什么怒意,反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怎么,又看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还是哪只扁毛畜生又跟你嚼舌根了?”
殷长生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傍晚所见简单说了,省去了那声呓语,只说了殃气和山鼠的警示。
玄尘子听完,抠了抠牙缝,浑浊的老眼望向窗外浓得化不开的夜色,半晌,才幽幽道:“西山坳那片老林子啊……年头久了,底下埋的、吊死的、饿死的,乱七八糟的玩意儿不少,聚点殃气不稀奇。至于新死的……”
他顿了顿,咂咂嘴:“这世道,哪天不死人?山里的规矩,弱肉强食,今天你吃我,明天我啃你,正常得很。你小子,别有点能耐就瞎琢磨,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轮不到你这小身板瞎操心。赶紧吃完,收拾了,然后把屋顶补了!昨儿夜里漏雨,差点没把老道我珍藏的佳酿给泡了!”
又是这样。每次殷长生想认真问点关于这些“不干净”东西的正经事,老道就开始插科打诨,要么就是讳莫如深,把他打发去干杂活。
殷长生憋着一股闷气,三两下扒拉完糊糊,起身收拾碗筷。
或许老道说得对,他就是个不祥的异类,能看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本身就是一种诅咒,何必再多管闲事?村里人驱逐他,不就是因为他总看到这些,引来恐慌和厌恶吗?
一种熟悉的、混合着自卑与愤懑的情绪悄然滋生。
夜色彻底笼罩了山野。风刮过林梢,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无数冤魂在窃窃私语。
殷长生认命地搬了梯子,爬上摇摇晃晃的屋顶。屋顶旧瓦碎了好几片,露出几个窟窿。他拿着老道不知从哪个废墟里扒拉来的旧瓦片,和了一摊稀泥,笨拙地试图填补。
山里的夜风带着刺骨的凉意,吹得他单薄的衣衫紧紧贴在身上。道观里,玄尘子鼾声如雷,早己会周公去了。
就在殷长生差不多要补完最后一个窟窿时,风里似乎夹杂进了一点别的声音。
他动作一顿,凝神细听。
呜……呜呜……
像是风声,又不太像。那声音极细微,断断续续,飘忽不定,仿佛从极远的地方被风撕碎了捎过来。
呜哇……哇……
声音渐渐清晰了一点。
殷长生的汗毛瞬间立了起来!
那不是风声!那是……孩子的哭声!
在这荒山野岭,深更半夜,怎么会有孩子的哭声?!
哭声凄厉而悲伤,带着一种令人心头发紧的绝望感,穿透沉沉夜色,顽强地钻进他的耳朵里。而且,听起来,那声音传来的方向……正是西山坳那片老林子!
他猛地扭头望向林子方向。夜色浓重,肉眼看去只有一片模糊的黑影。但他那双异瞳,却隐约捕捉到,林子上空那团原本缓慢翻滚的殃气,此刻竟像是被什么搅动了一般,剧烈地涌动起来,那核心处的浑浊色泽似乎更深了。
残梦预兆里的那双惊恐眼睛,还有那惨白的、兽牙般的影子,再次闪过他的脑海。
“时辰……快到了……” 那冰冷的呓语也仿佛在耳边回响。
不对!绝不是普通的山野伤亡!
殷长生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屋顶下来,冲到玄尘子的房门前,用力拍打:“师父!师父!你听!有孩子在哭!在西山坳那边!”
鼾声停了一瞬,随即更加响亮地响起,还夹杂着不耐烦的梦呓:“……哭什么哭……山里狐狸崽子叫春……别吵……睡觉……”
“不是狐狸!是孩子的哭声!”殷长生急了,“那林子不对劲!傍晚的殃气你也知道!可能真出人命了!”
一品天师之走阴人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一品天师之走阴人最新章节随便看!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玄尘子睡眼惺忪、胡子拉碴的脸探出来,带着浓浓的酒气:“小兔崽子,大晚上嚎什么丧?哪来的孩子?就算有,这黑灯瞎火、殃气弥漫的,你去送点心啊?”
他打了个哈欠,浑浊的眼睛却似乎清明了一瞬,快速瞟了一眼西山方向,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深山老林,邪门事儿多了去了,有些东西,听着像人,它未必就是人。有些闲事,不是你想管就能管的。”
“可万一真是人呢?万一还活着呢?”殷长生执拗地站着,耳边那凄惨的哭声似乎越来越清晰,像一根根冰冷的针,扎着他的神经。他想起自己被村里人孤立驱逐时的无助,如果那时有人能帮一把……
玄尘子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些:“你小子……这心肠也不知随了谁,软得不像话,偏偏又撞上这么双招灾的眼。”
他缩回屋里,窸窸窣窣摸了一阵,扔出来一个东西:“呐!”
殷长生接住,是一个用旧布缝成的、脏兮兮的小袋子,散发着一股混合了草药和烟味的古怪气味,入手微沉。
“简陋版的‘驱殃袋’,老道我年轻时候练手做的玩意儿,聊胜于无。里面有点朱砂,几张破邪符,真遇上啥不開眼的,砸过去,能挡一下。”老道的声音从门缝里飘出来,带着浓浓的倦意,“要去就快去,别死外头。记住,感觉不对,立马掉头跑!别逞能!你那三脚猫功夫,喂狼都不够格!”
说完,不等殷长生回应,房门砰地一声关上了,鼾声立刻再次响起。
殷长生捏着那简陋的驱殃袋,心里五味杂陈。这老道,嘴上从来不说好听的,却又总会在他需要的时候,默不作声地递过来点东西。
他不再犹豫,将驱殃袋揣进怀里,又从门后抄起一根结实的木棍——既是拐杖也是防身武器——一咬牙,推开道观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木门,融入了浓重的夜色之中。
山风立刻包裹了他,带着刺骨的寒意。
那孩子的哭声在风里显得更加清晰,也更加诡异,忽左忽右,仿佛在移动,又仿佛一首在原地哀嚎,引诱着迷途的旅人。
殷长生握紧木棍,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头的恐惧,凭着异瞳对阴气、殃气的微弱感知,以及那哭声的指引,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西山坳摸去。
山路难行,荆棘丛生。黑暗中,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窥视着他。周围的树木枝桠在风中张牙舞爪,投下扭曲怪诞的影子。
越靠近那片林子,空气中的阴冷感就越重。那哭声也越发清晰,甚至能听出那是一个极其年幼的男孩,哭得声嘶力竭,上气不接下气,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恐惧。
“娘……爹……呜呜……怕……冷……”
断断续续的词语随风飘来。
殷长生的心揪紧了。难道真是哪个猎户或樵夫的孩子走失了?
他加快了脚步,几乎是连跑带爬地冲进了那片笼罩着浓郁殃气的林子。
一进林子,光线彻底暗了下来,只有微弱的天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枝叶缝隙,投下斑驳破碎的光点。空气粘稠得如同浸了水,那股浑浊的殃气几乎触手可及,冰冷刺骨,带着浓郁的怨毒和死寂意味,不断试图钻入他的毛孔。
哭声,就在前方不远了!
殷长生拨开一丛半人高的灌木,眼前豁然开朗。
林间有一小片空地。空地上,赫然矗立着一栋破败不堪的木屋!
这木屋显然废弃己久,屋顶塌了半边,窗户只剩下黑洞洞的窟窿,木板墙壁歪斜腐蚀,爬满了枯藤和苔藓。一阵阵阴风从破屋里穿堂而过,发出呜咽般的怪响。
而那凄厉无助的孩子哭声,正清晰地从那破屋的深处传出来!
殷长生屏住呼吸,握紧木棍和驱殃袋,心脏怦怦首跳。他的异瞳能看到,这破屋周围笼罩的殃气最为浓郁,几乎凝成了实质,如同一个灰黑色的茧,将破屋紧紧包裹。
而在那翻滚的殃气深处,他似乎又看到了那抹一闪而逝的、不祥的猩红。
就在他犹豫着是否要上前查看时,那哭声骤然停止了。
绝对的寂静,猛地降临。
只有风声穿过破屋窟窿的呜咽,显得格外瘆人。
然后,一个细声细气、带着点撒娇意味的童音,从破屋最深处的黑暗中,飘了出来:
“外面的大哥哥……”
“外面冷……”
“进来陪我玩呀……”
“我爹娘……好像睡着啦……”
“怎么摇……都摇不醒呢……”
殷长生的血液,瞬间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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