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回阳汤”下肚，殷长生只觉得一股温和却持续的热流自丹田升起，迅速游走西肢百骸，连日来的疲惫和体内阴寒带来的滞涩感被驱散了大半，连精神都振奋了不少。这汤药显然非同凡品。
阿芷也捧来了老周所说的那件旧“辟邪衣”和一捆暗红色的“缠尸绳”。
辟邪衣是一件材质奇特、触手冰凉的内衬短褂，颜色深青，上面用同色丝线绣满了密密麻麻、极其繁复的隐匿符文和辟邪咒文，不仔细看几乎难以发现。殷长生依言将其穿在外衣里面，顿时感觉周身气息一敛，仿佛与外界污浊的空气隔开了一层，那些无处不在的窥视感也减弱了许多。
那捆缠尸绳更是古怪，由不知名的黑色纤维混合着某种金属细丝搓成，浸透了黑狗血和朱砂，绳体暗红发黑，入手沉重冰冷，隐隐散发着一股暴戾的阳煞之气，专门克制阴邪尸煞。阿芷递过来时一脸肉痛，显然这也是好东西。
老周仔细检查了一下殷长生的状态，又看了看那两样东西，点了点头：“还算合身。这绳子的用法，简单粗暴，捆得住就捆，捆不住就抽，灌入你的气力即可，它自会分辨阴阳。”
他顿了顿，脸色凝重地继续道：“东西准备好了，但我们还不能立刻动身。”
殷长生心中一急：“前辈，师父他……”
“急有用吗？”老周打断他，眼神锐利，“那西山现在就是个张开嘴的陷阱，等着人往里跳。就这么冲过去，别说救你师父，咱们仨都得填进去！需要做些准备，尤其是……需要一点‘诱饵’和‘路费’。”
“诱饵？路费？”殷长生不解。
“西山那鬼地方，殃气太重，寻常活物进去，就像黑夜里的火把，瞬间就会被盯上。需要一点特殊的东西，既能掩盖我们身上的活人生气，又能让某些‘东西’觉得我们‘无害’，甚至……‘有利可图’。”老周解释道，语气带着一丝嘲讽，“至于‘路费’……那山里的某些老规矩，比人间的还麻烦，不过了‘路’，寸步难行。”
他走到工作台旁，从一个上了锁的小抽屉里取出几枚造型古怪、边缘发黑、仿佛被火焰灼烧过的铜钱，递给殷长生。
“去镇子东头，那家‘福寿米铺’，买一袋他们特制的‘阴米’回来。”老周吩咐道，“记住，只要三斤，用这种‘厌胜钱’付账，别多话，买完就走，别东张西望，更别碰他们店里的其他东西，尤其是那些看起来品相特别好的‘寿米’。”
福寿米铺？阴米？厌胜钱？
又是一个陌生的名字和物品。殷长生接过那几枚触手冰凉、散发着淡淡晦气的铜钱，心中疑惑更甚。米铺卖的不是给人吃的米吗？怎么还有特制的“阴米”？而且付账要用这种明显不吉利的“厌胜钱”？
“前辈，这阴米是……”
“给鬼吃的，也能暂时骗过某些靠气息辨人的低等邪祟。”老周言简意赅，“顺便，也让你去看看，这殃镇的水，到底有多浑。快去快回！”
带着满腹疑问，殷长生再次走出了棺材铺那扇厚重的木门。
阿芷本想跟着，却被老周叫住帮忙处理那块“墨蛟木”，只得不满地瞪了殷长生背影一眼，低声嘀咕：“小心点，别被那米婆子的笑脸给骗了！”
米婆子？看来是那米铺的主人。
再次踏入殃镇的街道，殷长生感觉稍有不同。或许是因为辟邪衣的作用，或许是因为体内回阳汤的药力，周遭的污浊气息和窥视感虽然仍在，却不再像之前那样令人窒息和不安。他按照老周指点的方向，快步向东走去。
越往东走，街道反而渐渐显得“正常”了一些。虽然依旧古怪，但店铺和行人所沾染的阴邪死气淡了不少，多了些烟火气，甚至能看到几个摆摊卖日常杂货的。但空气中也开始弥漫起一股淡淡的、奇异的米香，越是靠近东头，这香味就越发浓郁。
终于，他在一条相对宽敞些的街道拐角，看到了那家“福寿米铺”。
这米铺门面颇大，装修得甚至可以说……富丽堂皇。朱漆大门，鎏金招牌，门口还立着两尊憨态可掬、却雕刻着诡异符文的石貔貅。进出的客人络绎不绝，男女老少皆有，个个衣着光鲜，与镇上其他地方那些面带菜色、眼神警惕的人形成鲜明对比。他们脸上大多带着一种急切的期盼和敬畏。
米铺门口香烟缭绕，竟设有一个小小的神龛，里面供奉着一尊笑容可掬、怀抱金元宝的胖老头神像，神像前堆满了贡品，香火极其旺盛。然而在殷长生的异瞳中，那神像散发出的并非正经神道的金光，而是一种混合了贪婪、欲望和微弱妖异的粉红色气息，那浓郁的香火中也掺杂着不少灰色的、代表病气或晦气的愿力。
这哪里是敬神，分明是某种邪祀！
殷长生压下心中的异样感，低头走进米铺。
店内更是宽敞明亮，一排排巨大的木米桶整齐排列，里面盛放着各种品相、不同价格的米粒，从普通的糙米到晶莹如玉、散发着微弱灵气的所谓“灵米”、“寿米”，应有尽有。伙计们穿着统一的服饰，脸上挂着职业化的热情笑容，但眼神深处却透着一股麻木和冷漠。
许多客人正围在一种用特殊木盒盛放的、价格昂贵的“寿米”前，争先恐后地购买，仿佛那不是粮食，而是能救命的仙丹。
“给我来二两寿米！家里老爷子就靠这个吊着气呢！”
“掌柜的！这次的福米还有吗？我家媳妇想求个小子！”
“阿弥陀佛，米婆婆慈悲，再赐我一点平安米吧……”
祈求声、议论声、铜钱落入钱箱的叮当声混杂在一起，热闹非凡，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诡异和狂热。
殷长生没有理会那些，目光扫视，很快在角落一个相对冷清的区域，找到了那种所谓的“阴米”。
那米盛放在一个黑色的陶缸里，米粒颜色暗沉，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灰黑色，仔细看去，每粒米似乎都比寻常米粒更细长一些，表面仿佛笼罩着一层极淡的黑气。它们安静地待在缸里，与周围那些“光鲜亮丽”的米粒格格不入，散发出的气息阴冷而死寂，却奇异地并不让人感到邪恶，反而有一种沉静的安抚感。
这就是给鬼吃的米？
他走到黑陶缸前，对一个守在那边的、脸色有些苍白的伙计低声道：“买三斤阴米。”
那伙计愣了一下，似乎很少见到有人如此明确地只买阴米，而且还只要三斤。他打量了一下殷长生，尤其是注意到他腰间那柄不起眼的木剑和身上那件略显宽大的旧外衣（掩盖了里面的辟邪衣），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色，但很快又恢复了麻木。
“承惠，三枚大钱。”伙计声音平淡。
殷长生取出老周给的那三枚“厌胜钱”，递了过去。
伙计看到这几枚边缘发黑、造型古怪的铜钱，脸色微微一变，接钱的手都抖了一下，仿佛那钱烫手一般。他飞快地将钱收进一个单独的小抽屉里，甚至不敢多碰，然后麻利地用一个黑色的厚纸袋称了三斤阴米，递给殷长生，整个过程一言不发，甚至不敢再看殷长生一眼。
就在殷长生接过米袋，准备立刻离开这是非之地时，一个温和慈祥的老妇声音从身后传来：
“这位小哥，面生得很啊。第一次来铺子里？只买阴米，可是家里……有什么难处？”
殷长生身体一僵，缓缓转身。
只见一位穿着深紫色绸缎袄裙、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面容慈眉善目的老妇人，正站在不远处，笑吟吟地看着他。她手里捻着一串油光发亮的黑色念珠，每颗珠子都刻着一张小小的、笑容诡异的傩面。
这就是阿芷口中的“米婆子”？
在旁人眼中，这老妇人富态慈祥，宛如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但在殷长生的异瞳里，这老妇人周身笼罩着一层浓郁得化不开的、粉中带黑的浑浊气息！那气息充满了贪婪、伪善和一种令人作呕的、汲取他人生命力的味道！她的笑容越是慈祥，眼底那抹冰冷的算计就越是明显！
而且，殷长生清晰地看到，在她那光滑的手腕上，隐隐缠绕着几丝极其淡薄、却与西山那股殃气同源的灰黑之气！
这米婆，绝不简单！她甚至可能和西山的邪祟有所关联？！
殷长生心中警铃大作，背后瞬间渗出冷汗。他努力维持着镇定，低下头，用尽可能平淡的语气回答：“多谢婆婆关心，家中长辈吩咐，只买阴米祭祖。”
“哦？祭祖？”米婆脸上的笑容更深了，那双浑浊却锐利的眼睛仿佛要看到殷长生心里去，“用厌胜钱买阴米祭祖？小哥家的规矩，倒是特别得很……”
她轻轻捻动着念珠，一颗刻着笑面傩面的珠子转过她的指尖。
“看小哥气色不佳，可是近来遇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或是……从什么不干净的地方来？”她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和压迫，“老婆子我这里有些不错的‘福米’和‘寿米’，最能驱邪避凶，延年益寿，小哥不妨请些回去，也算结个善缘？”
殷长生感到一股无形的、带着蛊惑意味的力量随着她的话语试图侵入自己的心神，却被体内的回阳汤药力和辟邪衣悄然化解。
他不敢再多留，连忙道：“多谢婆婆好意，晚辈还有急事，先行告退。”
说完，他紧紧抱着那袋阴米，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快步走出了福寿米铺。
身后，米婆那慈祥的笑容依旧挂在脸上，只是眼底的温度彻底冷了下去，她捻动念珠的速度微微加快，目光幽深地看着殷长生离去的背影，低声对旁边的伙计吩咐了句什么。
伙计脸色一白，连忙点头。
首到走出很远，拐进另一条巷子，殷长生才敢稍稍放缓脚步，心依旧怦怦首跳。
那福寿米铺，表面香火鼎盛，救济众生，内里却妖异诡谲，暗藏污秽！尤其是那米婆，给他的感觉极其危险！
而她手腕上那丝与西山同源的殃气，更是让他心生寒意。
这殃镇，果然步步惊心。
他低头看了看怀中那袋沉甸甸的、散发着阴冷死寂气息的阴米。
老周要这东西，真的只是为了做“诱饵”和付“路费”吗？
还是说，这其中也隐藏着别的深意？
他加快脚步，只想尽快回到棺材铺，将这一切告知老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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