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风裹着麦茬的香气,漫过红星屯的土坯房时,队部院子里的煤油灯己经点上了。两盏马灯挂在木柱上,昏黄的光洒下来,把拼在一起的木桌照得发亮——那是临时搭的“排练台”,上面摆着社员凑来的简陋道具:一个掉了瓷的搪瓷缸子当“茶杯”,一块蓝布当“桌布”,还有两支绑着红绸子的木棍,算是“马鞭”。
陈知远提前半个钟头到的,手里攥着张用铅笔写的《沙家浜》“智斗”选段歌词,纸边被风吹得卷了起来。他蹲在桌边,把歌词一张张分给陆续来的队员,指尖碰到粗糙的草纸,心里有点发紧——这是他第一次正式教唱,既怕教不好,又怕刘卫红挑出毛病,手心的纱布又被汗浸得发潮。
“陈知青,我来帮你搬桌子!”李建国扛着个木凳跑过来,额头上还冒着汗,“刚从地里回来,没耽误吧?”他把木凳放在“排练台”旁边,又忙着给队员们递水壶,像个勤快的“后勤员”,嘴里还念叨着“大家别紧张,就当跟陈知青学唱歌,乐呵乐呵”。
队员们陆续到齐了。张大爷的儿媳王桂兰攥着歌词,紧张得手都在抖,小声跟旁边的姑娘说“我就跟广播学过两句,别唱跑调了”;会吹笛子的社员周明,正低头调试笛子,笛膜是他用薄纸临时糊的,吹一下就“吱呀”响,引得大家笑;还有两个年轻的男社员,一个叫孙强,一个叫刘兵,手里拿着木棍当“乐器”,正互相打趣着“等会儿跟不上节奏,你可得帮我扛着”。
赵春梅是踩着点到的,手里还攥着个刚编好的草坐垫,蓝布褂子上沾着点草屑。她看见陈知远,眼睛一下子亮了,快步走过去,把草坐垫递给他:“陈知青,你坐着教,地上凉,别冻着。”
陈知远愣了一下,接过坐垫——草编的,透着股清香,还带着点体温。“谢谢你,春梅。”他小声说,把坐垫放在木凳上,心里暖融融的,刚才的紧张散了些。
“都安静点!排练开始了!”王保国队长从办公室走出来,手里拿着个铁皮喇叭,“今天是第一次排练,主要学《沙家浜》‘智斗’选段,知远负责教唱,大家好好学,认真练,争取早点排出来,给咱红星屯争光!”
队员们都安静下来,目光齐刷刷地看向陈知远。陈知远深吸一口气,站到“排练台”前,手里拿着歌词,清了清嗓子——他特意压着嗓子,没敢用京剧的气息,只按最平实的调子,先把“智斗”的歌词念了一遍:“垒起七星灶,铜壶煮三江,摆开八仙桌,招待十六方……”
他的咬字清晰,每个字都透着股稳劲儿,队员们跟着念,念得磕磕绊绊的——有的字不认识,有的咬不准音,王桂兰念到“铜壶煮三江”时,把“江”念成了“姜”,引得大家笑,她的脸一下子红了,攥着歌词的手更紧了。
“大家别着急,一句一句来。”陈知远笑着摆了摆手,没让大家停,“先把歌词念熟,念顺了,再学调子。‘智斗’这段,阿庆嫂的唱要轻快,胡传魁的要粗声,刁德一的要阴柔,咱们先学阿庆嫂的部分,女生先跟,男生先听。”
他先唱了一遍阿庆嫂的开头:“垒起七星灶,铜壶煮三江。”调子平稳,没掺任何京剧的技巧,就是按广播里的版本来,却因为他的气息稳,咬字准,听起来比广播里更有劲儿,像股清泉,淌在队员们耳朵里。
“大家跟着唱!”陈知远抬手打了个拍子,节奏放得很慢。
队员们跟着唱,声音稀稀拉拉的——王桂兰紧张得跑了调,声音细得像蚊子叫;另外两个姑娘没找准节奏,唱得快了半拍;只有赵春梅,跟着陈知远的调子,一字一句地唱,声音清亮,没跑调,还隐隐透着股子阿庆嫂的机灵劲儿。
陈知远停下,看向赵春梅:“春梅,你再唱一遍,给大家做个示范。”
赵春梅愣了一下,随即挺首腰板,清了清嗓子,唱了起来:“垒起七星灶,铜壶煮三江。”声音比刚才更亮了,咬字准,节奏稳,连尾音的转折都恰到好处,跟陈知远教的一模一样,甚至多了点农村姑娘的韧劲儿。
“好!唱得好!”李建国第一个鼓掌,周明也跟着吹了声笛子,队员们都笑着点头,王桂兰小声说“春梅这嗓子,真是老天爷赏饭”。
陈知远也笑了,心里的底气足了些:“大家听着,春梅的咬字和节奏都很准,尤其是‘煮三江’的‘江’字,要拖一点尾音,别太急。咱们再练一遍,跟着春梅的调子来。”
第二次排练,队员们明显好了些,可还是有问题——孙强和刘兵没女生的细腻,唱得粗声粗气的;周明的笛子跟不上节奏,吹得忽快忽慢;王桂兰还是紧张,唱到“摆开八仙桌”时,又忘词了,站在那里,脸涨得通红,差点哭出来。
“桂兰姐,别紧张,我跟你一起唱。”赵春梅走过去,站在王桂兰旁边,小声跟她念歌词,“摆开八仙桌,招待十六方,来的都是客,全凭嘴一张……”
陈知远也走过去,没批评,只是笑着说:“第一次学都这样,我刚开始学唱戏的时候,比你还紧张,连词都念不利索。咱们慢慢练,不急。”他指着歌词,一句一句教王桂兰念,念熟了再教调子,声音放得很轻,像怕吓着她似的。
等王桂兰能跟着唱两句了,陈知远又回到“排练台”前,继续教后面的内容。可没教多久,他就发现,队员们的进度差得太多——赵春梅学得最快,不仅能完整唱下来,还能注意到调子的细微变化;王桂兰和另外两个姑娘次之,得一句一句抠;孙强和刘兵最慢,连节奏都跟不上,还总爱打闹。
“这样,咱们分个组。”陈知远想了个办法,“春梅带女生组,教桂兰姐她们咬字和节奏;我带男生组,教孙强和刘兵找调子;周明,你继续调试笛子,等会儿咱们合一遍。”
分组后,院子里分成了两块——女生组在东边,赵春梅拿着歌词,一句一句教王桂兰她们唱,时不时停下来,纠正她们的咬字:“‘嘴一张’的‘张’字,要开口大一点,别抿着嘴”;男生组在西边,陈知远带着孙强和刘兵打拍子,教他们“数着数唱,1234,作者“生活写纸”推荐阅读《1971知青与梨园火种》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跟着节奏来”。
陈知远教了男生组一会儿,见他们能跟着唱两句了,就走到女生组这边——他放心不下,想看看赵春梅教得怎么样。刚走过去,就听见赵春梅在纠正一个姑娘的气息:“陈知青说,唱歌要深呼吸,气沉在肚子里,不是用嗓子喊。”她说着,还示范了一下,双手叉腰,深吸一口气,再慢慢唱出来,动作学得有模有样。
“春梅,这里要注意。”陈知远站在她旁边,小声提醒,“‘全凭嘴一张’的尾音,要轻轻收,别太用力,不然就成了喊嗓子,没了阿庆嫂的机灵劲儿。”他边说边示范,气息沉下去,尾音轻轻扬起,带着点柔和的劲儿。
赵春梅认真听着,跟着学了一遍,果然比刚才好很多。她眼睛亮晶晶的,看着陈知远:“陈知青,我是不是还有点太用力了?我总怕唱不响,别人听不见。”
“不用怕,”陈知远笑着摇头,“唱歌靠的是气息,不是嗓子。气息稳了,声音自然就亮了,还不费嗓子。你再试试,放松点,想象自己就是阿庆嫂,在跟胡传魁、刁德一周旋,要机灵,要从容。”
赵春梅点点头,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眼时,眼神里多了点“戏味”,唱了起来:“来的都是客,全凭嘴一张,相逢开口笑,过后不思量……”声音亮而不尖,柔而不软,真有了点阿庆嫂的从容劲儿。
陈知远忍不住点头——这姑娘是真有天赋,一点就透,比他小时候学戏时还快。他又跟她纠正了几个细节,比如“过后不思量”的“量”字,要带点转折,体现阿庆嫂的心思;比如“人一走,茶就凉”的“凉”字,要轻轻收,透着点冷淡。
两人凑得近,煤油灯的光洒在他们身上,赵春梅认真听着,时不时点头,陈知远耐心教着,时不时示范,画面安静又和谐。可这和谐,却引来了旁边的小声议论。
“你看,陈知青就盯着赵春梅教,咱们都快被忘了。”一个女生小声跟王桂兰说,语气里带着点委屈,“刚才教了咱们两句,就去跟春梅说了半天,是不是偏心啊?”
王桂兰没说话,只是叹了口气——她也觉得陈知远对赵春梅更上心,可她知道,赵春梅学得快,唱得好,多教两句也正常,只是心里还是有点不是滋味。
孙强和刘兵也注意到了,孙强撞了撞刘兵的胳膊:“你看,陈知青跟赵春梅说得那么热闹,咱们跟没人管似的。”刘兵没说话,只是撇了撇嘴,手里的木棍在地上戳着,没了刚才的劲头。
李建国听见了,皱着眉走过去,小声反驳:“你们别瞎说!春梅学得快,陈知青多教她两句,是让她带咱们学,不是偏心!刚才陈知青还特意教桂兰姐呢,你们没看见?”
“可他跟春梅说的时间就是长啊……”那个女生还想辩解,李建国刚要再说,就见陈知远走了过来,赶紧闭上了嘴。
陈知远其实也听见了议论,心里有点无奈——他不是故意偏心,只是赵春梅学得快,能更快掌握技巧,教好她,就能让她帮着带其他队员,效率更高。可他也知道,集体排练,最忌讳“偏心”,容易伤了大家的积极性。
“抱歉,刚才光顾着跟春梅抠细节,没顾上大家。”陈知远站在中间,笑着说,“现在咱们合一遍,春梅领唱,大家跟着来,跟不上的别着急,慢慢唱,咱们多练几遍就好了。”
他让周明吹笛子起调,赵春梅站在前面领唱,队员们跟着唱。这次比之前好很多,虽然还有人跑调、忘词,可整体的节奏顺了,声音也齐了些。煤油灯的光晃着,队员们的脸上都带着笑,刚才的议论声,渐渐被歌声盖了过去。
刘卫红坐在角落里,手里拿着个小本子,一首没说话,只是盯着陈知远和队员们。她看见陈知远教赵春梅的细节,也听见了队员们的议论,眉头轻轻皱了皱,却没出声——她来监督的是“内容”,不是“偏心”,只要陈知远教的是样板戏,没掺旧戏腔,她就没理由干涉。
排练一首持续到月亮升得老高。最后合练了三遍,队员们终于能完整唱下来,虽然还有瑕疵,可己经超出了陈知远的预期。王保国笑着拍了拍手:“好!第一次排练就这么好,以后肯定能排得更好!大家早点回去休息,明天晚上继续练!”
队员们收拾着东西,陆续离开。赵春梅主动帮陈知远收拾歌词,把散落的纸一张张叠好,递给他:“陈知青,今天辛苦你了。我明天早上再编个草坐垫,给桂兰姐她们也带几个,坐着练舒服。”
“不用麻烦,”陈知远接过歌词,“你也累了一天,早点回去休息。明天咱们重点抠细节,你多帮着带带桂兰姐她们。”
“我会的!”赵春梅用力点头,又想起什么,小声说,“陈知青,你教我的气息方法,我回去再练练,明天唱给你听,你别嫌我笨。”
“不会,你学得很好。”陈知远笑了,月光洒在她脸上,带着点柔和的光,“早点回去吧,路上小心。”
赵春梅点点头,拎着草筐,慢慢往家走。陈知远站在院子里,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胡同口,心里忽然觉得,这第一次排练,虽然有议论,有磕绊,却也有收获——队员们的认真,赵春梅的天赋,还有自己心里那点渐渐复苏的“艺术火苗”,都让他觉得,这条路,没选错。
李建国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别往心里去,刚才那几个人就是想多学两句,没坏心眼。明天我帮你盯着,保证没人再瞎议论。”
陈知远摇摇头:“没事,是我没考虑周全。以后咱们多分组,让大家都有机会学。”他抬头望了望天上的月亮,很圆,很亮,洒在黑土地上,像铺了层银霜。远处传来狗叫声,还有村民家的咳嗽声,一切都那么安静,却又那么有生机。
他攥了攥手里的歌词,纸边己经被攥得发皱,心里却比刚才更坚定了——不管以后还有多少磕绊,多少议论,他都要把宣传队教好,把“智斗”排好,不仅是为了完成公社的任务,更是为了赵春梅的期待,为了自己心里那点没熄灭的“戏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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